骆宾王诗鉴赏
骆宾王诗鉴赏
生平简介
骆宾王(约630—684 ), 字观光,婺州义乌(今浙江义乌)人,为“初唐四杰”中最富于传奇色彩的诗人和文章家。
骆宾王自幼随父到博昌,从师于张学士、辟吕公,七岁时赋《咏鹅》诗,被传为佳话,时称神童。父骆履元,曾任青州博昌(今山东济南东北)令。可惜父亲早逝,生活窘困,母亲带着他到袞州瑕丘投靠亲友,“藜藿无甘旨之膳”,以致沦落为“市井博徒”。青少年时期落魄无羁的生活经历,对他的性格的形成有很大影响,他崇尚侠义,性格豪爽,富于反抗和冒险精神。文如其人,宾王的豪爽及侠义精神自然也现于他的文学及诗歌的创作中。
青年时代的骆宾王曾在道王李元庆府中任参军、录事之类的小官。适逢乾封元年高宗登泰山封禅,宾王作《为齐州父老请陪封禅表》,因此被赐为奉礼郎,后又任东台详正学士。咸亨元年,骆宾王以奉礼郎的身份从军西域,正遇薛仁贵战败于大非川,滞戍边塞两年多,回到长安不久又进入蜀地,从军姚州(今云南楚雄一带), 在姚州道大总管李义总府里任书记,随军征战,拟写檄文布告等。上元元年官任武功主簿,后又调任明堂主簿、长安主簿。仪凤三年,升任侍御史。此后不久因事入狱,究其因,据说为“坐赃左迁临海丞”。《新唐书·文艺本传》中却记载为:“武后时,数上疏言事,下除临海丞。” 诗人在狱中作有《萤火赋》、《狱中咏蝉》和《狱中书精通简知己》,屡次诉说自己的冤屈。仪凤四年改年号元调露元年,大赦天下,宾王因此得以出狱,之后又赴幽燕进入幕府。
调露二年秋天任临海县丞,因郁郁不得志不久弃官而去。嗣圣元年九月,徐敬业起兵扬州,以匡复李唐王朝的名义征讨武则天。骆宾王加入了匡复府在其中任艺文令,此期作《代李敬业传檄天下文》名扬天下。
徐敬业兵败后,骆宾王的下落不明。史诗记载说法不一,《朝野佥载》称:“宾王与徐敬业兴兵扬州,大败,投江而死。”《本事诗·征异》则说他落发为僧。
民间又有他在灵隐寺与宋之问联诗的传说。
骆宾王现存的作品,有《骆临海集》十卷,《全唐诗》中收入其诗三卷,共一百多首。
上吏部侍郎帝京篇
骆宾王
山河千里国,
城阙九重门。
不睹皇居壮,
安知天子尊。
皇居帝里崤函谷,
鹑野龙山侯甸服。
五纬连影集星躔,
八水分流横地轴。
秦塞重关一百二,
汉家离宫三十六。
桂殿嵚岑对玉楼,
椒房窈窕连金屋。
三条九陌丽城隈,
万户千门平旦开。
复道斜通鳷鹊观,
交衢直指凤凰台。
剑履南宫入,
簪缨北阙来。
声明冠寰宇,
文物象昭回。
钩陈肃兰,
璧沼浮槐市。
铜羽应风回,
金茎承露起。
校文天禄阁,
习战昆明水。
朱邸抗平台,
黄扉通戚里。
平台戚里带崇墉,
炊金馔玉待鸣钟。
小堂绮帐三千户,
大道青楼十二重。
宝盖雕鞍金络马,
兰窗绣柱玉盘龙。
绣柱璇题粉壁暎,
锵金鸣玉王侯盛。
王侯贵人多近臣,
朝游北里暮南邻。
陆贾分金将讌喜,
陈遵投辖正留宾。
赵李经过密,
萧朱交结亲。
丹凤朱城白日暮,
青牛绀幰红尘度。
侠客珠弹垂杨道,
倡妇银钩采桑路。
倡家桃李自芳菲,
京华游侠盛轻肥。
延年女弟双飞入,
罗敷使君千骑归。
同心结缕带,
连理织成衣。
春朝桂尊尊百味,
秋夜兰灯灯九微。
翠幌珠帘不独映,
清歌宝瑟自相依。
且论三万六千是,
宁知四十九年非。
古来荣利若浮云,
人生倚伏信难分。
始见田窦相移夺,
俄闻卫霍有功勋。
未厌金陵气,
先开石椁文。
朱门无复张公子,
灞亭谁畏李将军。
相顾百龄皆有待,
居然万化咸应改。
桂枝芳气已销亡,
柏梁高宴今何在?
春去春来苦自驰,
争名争利徒尔为。
久留郎署终难遇,
空扫相门谁见知。
莫矜一旦擅繁华,
自言千载长骄奢。
倏忽搏风生羽翼,
须臾失浪委泥沙。
黄雀徒巢桂,
青门遂种瓜。
黄金销铄素丝变,
一贵一贱交情见。
红颜宿昔白头新,
脱粟布衣轻故人。
故人有湮沦,
新知无意气。
死韩安国,
罗伤翟廷尉。
已矣哉,归去来。
马卿辞蜀多文藻,
扬雄仕汉乏良媒。
三冬自矜诚足用,
十年不调几邅回。
汲黯薪逾积,
孙弘阁未开。
谁惜长沙傅,
独负洛阳才。
骆宾王诗鉴赏
该诗约作于上元三年担任明堂主簿时。诗前有《启》,介绍说是应吏部侍郎“垂索”而作的。该诗取材于汉代京城长安的生活故事,以古喻今,抒情言志,气韵流畅,有如“缀锦贯珠,滔滔洪远”,在当时就被视为绝唱。它不仅是诗人的代表作,更是初唐长篇诗歌的代表作之一,堪与卢照邻的《长安古意》媲美,被称为姊妹篇。
全诗分为四大部分,第一部分(从“山河千里国”至“黄扉通戚里”),状写长安地理形势的险要奇伟和宫阙的磅礴气势。此部分又分作三个小层次。开篇为五言诗,四句一韵,气势凌历,若千钧之弩,一举破题。“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对仗工整,以数量词用得最好,“千里”以“九重”相对,给人一种旷远、博大、深邃的气魄。第三句是个假设问句,“不睹皇居壮”。其后的第四句“安知天子尊”,是以否定疑问表示肯定,间接表达赞叹、惊讶等丰富复杂而又强烈的情感。此处化用了《史记·高祖纪》中的典故:
“萧丞相作未央宫,立东阙、北阙、前殿、武库、太仓。高祖见丞阙壮甚,怒。萧何曰:‘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且无令后世有以加也。’高祖乃悦。”只有熟悉这一典故,方能更好体会出这两句诗的意韵。它与开篇两句相互映照,极为形象地概括出泱泱大国的帝都风貌。以上四句统领全篇,为其后的铺叙揭开了序幕。
第二个小层次描写长安的远景:“皇居帝里崤函谷,鹑野龙山侯甸服。五纬连影集星躔,八水分流横地轴。秦塞重关一百二,汉家离宫三十六。”这六句七言诗,从宏观角度为我们展现了一幅庞大壮丽的立体图景。天地广阔,四面八方,尽收笔底。星光辉映,关山绵亘护卫,沃土抚育,帝京岂能不有!六句诗里连用“五”“八”“一百二”“三十六”等多个数字,非但没有枯燥之感,反而更显典韵奇巧,构成鲜豁之境和独特的景象。此为首句“山河千里国”的细致绘写。
第三个小层次为长安的近景刻绘:“桂殿嵚崟对玉楼,椒房窈窕连金屋。三条九陌丽城隈,万户千门平旦开。复道斜通鳷鹊观,交衢直指凤凰台。”直入云宵、耀眼辉煌的宫殿,温馨艳冶的禁闱;宽畅而通达的大道,复道凌空,斜巷交织。此为对“皇居壮”
的具体刻划。六句诗阐明了帝京的壮观、繁华、气度,不由令人念及天子的尊贵与威严。
第二部分(“ 由剑履南宫入”到“宁知四十九年非”)重点描绘长安上流社会王侯贵戚骄奢纵欲的生活。诗人由表面的繁荣昌盛落笔,意在阐释兴衰祸福相倚伏的哲理。此部分又可分为两个层次。诗的前二十六句为第一层次,主要绘写权贵们及其附庸的日常生活。“剑履南宫入,簪缨北阙来。声明冠寰宇,文物象昭回。”细致传神地刻划出享有殊荣的将相们,身佩宝剑,昂然出入宫殿的情景。他们的美名扬于天下,形象题于画阁,业绩载入史册,光荣如同日月。
“钩陈肃兰,璧沼浮槐市”,写的是天子的学宫圣境,静穆清幽;学士们漫步泮池、文市,纵论古今于青槐之下,何等的风流儒雅!教化之推行,言路之广开,由此可见一斑!“铜羽应风回,金茎承露起”,既写景又抒情。那展翅翱翔的铜乌殷勤地探测着风云的变幻,期盼国泰民安;那高擎金盘的仙掌虔诚地承接着玉露,祈愿天子万寿无疆!“校文天禄阁,习战昆明水”,指的是文武百将各司其职,文将治国安邦,武将戍边拓疆。“朱邸抗平台,黄扉通戚里”,说的是权贵们的居所,如同皇帝的离宫一样众多华丽。他们不但身居华屋而且饮食考究,“炊金馔玉待鸣钟”,真是气派。“小堂绮窗三千户,大道青楼十二重”是他们娱乐的场所。娼优之多可想而知。她们是由于统治阶级生活需要而滋生的附属阶层。她们的生活自然也豪华奢靡:“宝盖雕鞍金络马,兰窗绣柱玉盘龙。”这样的生活是“朝游北里暮南邻”的锵金鸣玉的王侯贵人所带来的。除了北里南邻的“多近臣”,还有那些失势的旧臣元老和专宠的新贵: “陆贾分金将燕喜,陈遵投辖正留宾。赵李经过密,萧朱交结亲。”他们也都有各自的活动场所和享乐消遣之法,游说饮宴,兴高采烈,逍遥自得。这是朝廷之外的另一番热闹景象。
第二个层次是描绘长安的夜生活,从暮色苍茫到更深漏残,绿杨青桑道上,车如流水马如龙。一边是艳若桃李的娼妓,一边是年少英俊的侠客。碧纱帐里,彩珠帘内,皇帝与宠妃,使君与罗敷,出双入对,相互依偎,厮守之状如胶似漆。歌舞场上,轻歌曼舞。
王公贵人,歌儿舞女,沉迷于灯红酒绿的梦幻里。他们便是如此浑浑噩噩度过自己的一生,岂能如蘧伯玉一般,“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非”呢?
现实是残酷的,乐极必定生悲。因而诗人在第三部分(从“ 古来荣利若浮云”至“罗伤翟廷尉”)以其精练灵活的笔触,描绘出一幅动人心弦的历史画卷,把西汉一代帝王将相、皇亲国戚你死我活的残酷的斗争景象和世态人情的炎凉,状写得淋漓尽致。考究用典,精到的议论,生动的描绘,细腻的抒情,惊醒的诘问,交叉使用,纵横捭阖,举重若轻地记录了帝京上层社会的生活史。这部分重点揭示了封建统治阶级的腐朽和无法逃脱的没落命运。
“古来荣利若浮云,人生倚伏信难分”!从古到今,统治阶级都是一样的。诗人生活的武则天时代,朝廷内部争权夺利激烈,酷吏罗织罪名陷害忠良,正所谓“倏忽搏风生羽翼,须臾失浪委泥沙。”有谁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呢?面对唐朝的现实,诗人发出无可奈何的慨然而叹:“已矣哉,归去来”!继而诗人列举了汉代著名的贤才志士,他们的升迁湮滞,都不取决于个人学识才智的高低,而取决于统治者的好恶。
司马相如辞赋再佳,怎奈景帝不喜欢辞赋,只得回到临邛卖酒为生;后来武帝赏识他的辞赋,经过狗监的推荐,才被召任为郎。扬雄学识尽管渊博,然而成、哀、平三位皇帝都不赏识他,他也就无法被提升。“十年不调几邅回”,语意双关,既指张释之十年为骑郎事,也是叹息自己十年没升迁的境遇。汲黯因为直谏而遭到忌恨,贾谊因为才高而被谗言所害。这一结尾,婉转地表达了忠直之士难以被容纳之意。
沈德谮曾这样评论《帝京篇》:“作帝京篇,自应冠冕堂皇,敷陈主德。此因己之不遇而言,故始盛而以衰飒终也。首叙形势之雄,次述王侯贵戚之奢侈无度。至古来以下,慨世道变迁。已矣哉以下,伤一己之湮滞,此非诗之正声也。”
诗论家评诗,立场不同,标准各异,结论自然相左。陈熙晋曾反驳沈祐谮说:“窃谓不然,夫陈思王京洛之篇,每涉斗鸡走马;谢眺金陵之曲,不离绿水朱楼,未闻例效班、张,同其研铄。此诗为上吏部而作,借汉家之故事,喻身世于本朝,本在摅情,非关应制。..篇末自述邅回,毫无所请之意,露于言表。显以贾生自负,想见卓荦不可一世之概。非天下才不能作是论也。沈说非是。”
按如今的理解,沈祐谮所说的“次述王侯贵戚之奢侈无度”,并不是该诗的缺点,反而是其生命力之所在。诗人以汉事讽唐,大胆揭露统治阶层的荒淫腐败,以至于“衰飒”,也正是其最富有现实意义之处。
《帝京篇》的特色,正象闻一多先生所评论的那样,是“洋洋洒洒的宏篇巨作,为宫体诗的一个巨变。
仅仅篇幅大没有什么,要紧的是背面有厚积的力量撑持着。这力量是前人谓之‘气势’,其实就是感情。所以卢骆的来到,能使人麻痹了百余年的心灵复活。有感情,所以卢骆的作品,正如杜甫所预言的,‘不废江河万古流’。”
这首诗是呈给吏部侍郎的,因此内容比《长安古意》庄重严肃,气势也更大。形式上较为自由活泼,七言中间以五言或三言,长短句交错,或振荡其势,或回旋其姿。铺叙、抒情、议论也各尽其妙。词藻富丽,铿锵有力,虽然承袭陈隋之遗,但已“体制雅骚,翩翩合度”,为歌行体辟出了一条宽阔的新路。
在狱咏蝉
骆宾王
西陆蝉声唱,
南冠客思侵。
那堪玄鬓影,
来对白头吟。
露重飞难进,
风多响易沉。
无人信高洁,
谁为表予心。
骆宾王诗鉴赏
在我国古代,蝉被视为高洁的象征,因为它高居枝上,餐风饮露,与世无争。因此古代很多诗人咏蝉,有的借以歌颂高洁的品格,有的寓意感慨身世的凄凉。
如“清心自饮露,哀响乍吟风。未上华冠侧,先惊翳叶中。”(李百药《咏蝉》)“饮露非表清,轻身易知足。”(褚澐《赋得蝉》)“ 烦君最相惊,我亦举家清。” (李商隐《蝉》),在不同身世经历的诗人笔下,平凡常见的蝉各具性灵,仿佛是品格高尚的高士形象的化身。而在历代鳞次栉比的咏蝉诗中,最受称颂、广为流传的就数这道《在狱咏蝉》诗了。
《在狱咏蝉》诗,与一般的咏蝉诗不同,感情真挚而充沛,不但没有无病呻吟,更非“贫士失职而志不平”的平常慨喟。它抒写的是含冤莫辨的深切哀痛。
该诗是骆宾王于仪凤三年在狱中所作。他下狱的原因尽管说法不一,然而多数认为是被诬陷的。例如有传说,武后专政,排斥异己,严刑苛法,告密之风盛行。
骆宾王屡次上书讽谏,因此获罪撤了职,并以贪赃入狱。也有人依据他的《狱中书情》,分析“三缄慎祸胎”等语,认为他是言语不慎招来了莫须有的打击。
具有侠义性格的骆宾王蒙受如此不白之冤,就借咏蝉来替自己的清白申辩,宣泄心中激愤之情。诗的序言中他写道:“仆失路艰虞,遭时徽,不哀伤而自怨,未摇落而先衰。闻蟪蛄之有声,悟平反(昭雪疑狱)
之已奏。见螳螂之抱影,怯危机之未安。感而缀诗,贻诸知己。”在狱中诗人触景生情作该诗,既向知己的朋友诉说自己的冤屈,又表明了对昭雪信心不足。
序言的末尾说:“非为文墨,取代幽忧云耳。”由此可见所写都是肺腑之言。
诗的首联点题,上句中的“西陆”,一方面表明时令已是秋天,一方面又交待了诗人被囚禁的地点一禁垣西。蝉声唱,指蝉的鸣叫。诗序里说:“余禁所,禁垣西,是法曹厅事也。有古槐数株焉。..每至夕照低阴,秋蝉疏引,发声幽息,有切尝闻。岂人心异于曩时,虫响悲乎前听?”诗人失去了自由,听了寒蝉时断时续的鸣叫声,觉得异乎寻常,深感其中有一种幽咽、凄楚的意味。这就自然地引出了下句:“南冠客思侵”。蝉的哀鸣声唤起了诗人思念故乡的无限惆怅与悲戚。这个“侵”字,恰如其分地表现了诗人忧心忡忡的心境和情境。
次联“那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是紧承上联进一步抒发诗人悲苦烦忧的心情。诗人仿佛是在对蝉倾诉,又仿佛是自言自语:我本来就够痛苦了,哪里还受得了你不断地向我诉苦呢!正所谓以苦引苦,人何以堪!
三联“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表面是写蝉,实际是抒写自己境况。秋季露水凝重,打湿了蝉的翅膀,使它难以飞行;秋风频吹,使蝉的声音传不到远方。此处以蝉的困厄处境比喻自己仕途曲折,蹉跎难进;受谗言诽谤良多,身陷囹圄,辩词无以传递。诗句委婉,意在言外。
尾联为一句深沉的慨叹:“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现在世上无人看重“高洁”,又能指望谁来替我平反昭雪呢!这声哀叹,仿佛对苍天呼吁,又象是控诉奸佞,满腔愤懑倾泄而出。诗人并没有言过其实,残酷的现实正像他所预料的,尽管“平反之已奏”,却如泥牛入海一般杳无消息。直到调露元年,高宗到东都大赦天下,骆宾王才得以出狱,但“坐赃”
的罪名却和他的“文名”连在一起永远地被载入史册了。这愤恨如何能平消?到敬业起兵伐武,他积极参与并起草了《讨武曌檄》,或许原因正在于此。
曾经说过:“问咏物如何始佳?答:未易言佳。先勿涉豈犬,一豈犬典故,二豈犬寄托,三豈犬刻画,豈犬衬托。去此三者,能成词不易,矧复能佳,是真佳矣。题中之精蕴佳,题外之远致尤佳。自性灵中出佳,自追琢中来亦佳。”《在狱咏蝉》诗最为突出的特点,正是“去此三豈犬”,用典贴切自然,比喻精辟传神,寄情寓兴深远。这真正是深领题中之精蕴,又兼得题外之远致,因此能够成为脍炙人口、千古传颂的名篇。诗的首联,“西陆”对“南冠”,“蝉声”
对“客思”,“唱”对“侵”,对仗工整。次联则换以流水对,上下连贯,前后两联错落有致。第三联含蓄蕴藉,富于理趣。尾联用语犀利畅快。尽管有人认为“未免太露”,但精通诗道的骆宾王却认为不如此难以抒胸臆。这种“一吐为快”的风格,正是骆宾王诗歌一贯的特色。陆时雍曾经说过:“照邻清藻,宾王坦易。”这种“坦易”的诗风也表现了他倜傥不羁、豪放脱俗的气质。骆宾王的诗虽然不能摆脱六朝遗习,但不刻意追求形式。这首咏蝉诗,属对工整,句法善变,语言精炼,音韵和美,格调深沉而不颓丧,给人以整齐活泼的美感。
送郑少府入辽共赋侠客远从戎
骆宾王
边烽警榆塞,
侠客度桑乾。
柳叶开银镝,
桃花照玉鞍。
满月临弓影,
连星入剑端。
不学燕丹客,
徒歌易水寒。
骆宾王诗鉴赏
唐高宗显庆年间,契丹等贵族集团,多次掳掠侵扰边境,东北辽阳一带战事不断。郑少府大致就是在此时远赴边疆从军的。骆宾王作为他的友人就写下了这首《送郑少府入辽共赋侠客远从戎》诗为他送别。
该诗不但格调高亢,音韵优美,词藻华艳,而且构思新颖,富于浪漫主义色彩。首联“边烽警榆塞,侠客度桑乾”,指的是这边报警的烽火刚一燃起,那边御敌的军队就已到来,表现了“侠客”高昂的爱国热情与牺牲精神。与“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与“匈奴犹未灭,魏绛复从戎”之类的诗句相比起来,更显陡率、有力。诗歌的主人公是“侠客”,唯有这样的诗句才能自然、准确地表现出“侠客”的性格,侠客既不同于书生,又迥异于一般的军人。他豪爽而又能雷厉风行。“榆塞”不仅是实际的地点,而且还暗示了战争的正义性。这里借用了秦国大将蒙恬的故事。秦统一六国之后,蒙恬率兵30万击退匈奴的侵犯,收复了河套失地,“以河为界,累石为城,树榆为塞,匈奴不敢饮马于河,置烽燧,然后敢牧马。”
此后“榆塞”就成了边防要塞的代称。诗中点出“榆塞”,很显然是想表明“侠客”是为了戍卫边疆而出征的。
战胜敌人,不仅要有决心,更需要有高超的武艺。
紧接上联,诗人就以生动的笔触,生动传神地表现出“侠客”非凡的武艺。“柳叶开银镝”,是个倒装句,指银箭头射穿柳叶。此处是借用战国时养由基百步穿杨的典故,形容“侠客”箭无虚发,技艺过人。“桃花照玉鞍”,一个“照”字,将奔腾驰跃的骏马写得活灵活现。因为只有马飞驰时,鞍鞯上的金玉饰物才会闪闪发光。此处用的是烘云托月手法,不正面描写人,借写马从侧面衬托出“侠客”英姿飒爽、光彩夺人的形象。
下联进一步表现“侠客”勇于拚搏的大无畏精神,“满月临弓影,连星入剑端”,本来是指弓拉得满以致影如十五的圆月,剑出鞘光若闪闪的群星。但诗人有意不直说,反而写成,“满月”是临摹弓的影,“连星”是飞入了剑之端。奇思异喻,生动传神。此处关于两军如何对阵未着一字,而敌人的望风披靡由此可见一斑。
尾联“不学燕丹客,徒歌易水寒”,反用荆轲刺秦王的典故。荆轲刺秦王失败的原因,主要是其剑术不过硬。陶渊明在《咏荆轲》中曾写道:“惜哉剑术疏,奇功遂不成。”此写的是“侠客”不学侠客,其含意就新中见奇。严有翼在《艺苑雌黄》中说道,“直用其事人皆能之,反其意而用之者,非学业高人,超越寻常拘孪之见,不规规然蹈袭前人陈迹者,何以臻此。” 闻一多先生眼中“天生一副侠骨”的骆宾王,看来写起“侠客”来的确有独到的过人之处。
该诗的色彩与音乐俱美,大大增强了诗的表现力。
马茂元教授对这首诗评价很高:“格高韵美,词华朗耀,居然是李白《塞下曲》一类律诗的先声。”
夕次蒲类津
骆宾王
二庭归望断,
万里客心愁。
山路犹南属,
河源自北流。
晚风连朔气,
新月照边秋。
灶火通军壁,
烽烟上戍楼。
龙庭但苦战,
燕颔会封侯。
莫作兰山下,
空令汉国羞。
骆宾王诗鉴赏
咸亨元年(670),吐蕃入侵,薛仁贵任逻娑道行君大总管出征西域,骆宾王也加入军队并任奉礼郎。
在军中,他创作了许多边塞诗,既描写了艰苦的边地战争生活,壮丽的边塞风光;又抒写了爱国报君的热忱和望乡思归的情愫。
这首诗大约作于薛仁贵兵败大非川以后,骆宾王随军征战到蒲类津(今新疆巴里坤湖东南岸),夜晚就地宿营时有感而发,将眼前景、心中情诉诸笔端,真实地记录了当时辗转征战的境况。诗歌以低沉的慨叹开头:“二庭归望断,万里客心愁”,说明此次战争进展的不顺利,未能旗开得胜,又岂能凯旋而归;归期遥遥,又岂能不令人哀愁。这里的“愁”不仅仅是个人的思亲念友恋乡,更主要是战争的发展形势无法令人乐观。敏感而富有侠气的诗人,又如何能不为国家和民族而担忧哀愁呢!“ 山路犹南属,河源自北流”, 并不完全是状物写景,而兼有比兴之意,内涵极其丰富复杂。自南来的山路还条条连着中原土地,通往京城。而离家万里的征人,眼望着归路不能归,却还要像北去的流水一样不断向前开拔。此其一。另一方面黄河源头的水流千里,据说还潜行地下,但终归流向了中国的腹地。征人们的心也如同这流水一般,不论奔赴哪里,始终系念着祖国家园,这是天性使然。诗人浮想联翩,构思奇特,措词朴实自然。“晚风连朔气,新月照边秋”,抒写的是征人眼中的景色:秋夜里北风清冷,故乡的明月照临朔漠,渲染出一种边塞战场特有的悲凄、肃杀气氛。“灶火通军壁,烽烟上戍楼”,这里利用细节描写给人身临其境之感。行军的路上,灶火连成一片,营垒相接,声势浩大。此处没有直接写人的活动,但千军万马已跃然纸上。传递战报的烽烟直逼戍楼,一个“上”字,战火之紧急不言而喻。这两句诗照应题目,描绘出蒲类津宿营的真实状况。交战前夜,诗人感情如何呢?“龙庭但苦战,燕颔会封侯”。汉班超曾在蒲类津打过仗,在西域立下不朽的功勋。诗人渴望能出现班超式的英勇人物,克敌致胜,赢得功名利禄。结尾“莫作兰山下,空令汉国羞”,是借汉李陵战败投敌之事表示宁死不屈的气慨。按《旧唐书·薛仁贵传》记载,将军郭待封尝为鄯城镇守,但为耻居薛仁贵之下,不听从薛仁贵指挥,以致贻误战机,一败涂地。这首诗也有影射此事之意。
这首五言诗,以其积极的思想内容和完美的艺术形式,历来被诗论家所称道。其次诗人善于用典,恰如其分地表达了诗人崇尚勇武、渴望建功、不耻降低职务等复杂而丰富的思想感情。
于易水送人
骆宾王
此地别燕丹,
壮发上冲冠。
昔时人已没,
今日水犹寒。
骆宾王诗鉴赏
这首诗是骆宾王咏荆轲的,正像贾谊凭吊屈原一样,是从其类以见志的。骆宾王本是才高志远的人,“宝剑思存楚,金椎许报韩”,自命其才志不在申包胥、张子房之下。却落得“失路艰虞,沉沦下僚”,甚至入狱失去自由。他的“积愤”是蓄积已久的。早在永徽年间,马戴、裴行俭任吏部侍郎时,负责选拔官吏。裴行俭认为“四杰”浮躁浅露,并断言他们“才名有之,爵禄盖寡”。这句断言几乎决定了他们日后的悲惨命运。骆宾王在裴的幕府中,自然不被重用。
当他身临易水送客时,对“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的荆轲的敬佩之心就油然而生,并因此恨不逢“燕丹”。诗人作这首诗,是想借咏怀古人而委婉含蓄地表达久积于胸的郁郁不平之心。
起句“此地别燕丹”,这里就是荆轲与燕丹告别去刺秦王的地方啊!五个字饱含激情,点出时间、地点,并将诗的主人公推向了前台。虽未明确点出荆轲,实际却是站在荆轲角度说话。继而用一个典故,饱含深情地忆起这场悲剧的一个壮烈场面:“壮发上冲冠”,生动而传神地再现了当时燕丹及其宾客白马缟素送荆轲的情景,高渐离击筑,宋如意与之相和。每个人都怒发冲冠,泪流满面。荆轲诵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义无返顾地登车而去。几句丰富形象鲜明的诗句,将读者带到远古的历史事件中。
紧接着,诗人的笔锋陡转,又将读者带回了现实:“昔时人已没”,古代的英雄豪杰已经不在了,逝者如斯夫,可是“今日水犹寒,结句自然而又意在言外。物是人非,易水依然如故的流淌着,一个“寒”字,却增添了几许肃然、凛然,移情于景,阐明和拓深了主旨。两句诗,是由陶渊明“其人虽已没,千载有余情”之感演化而来,但有青出于蓝之功效,比原句更显含蓄雅致。读起来给人“悄然动容”之感。
荆轲刺秦有勇无功之事历来是诗人咏怀的热点。
而骆宾王这首绝句,寥寥二十个字,感人至深。荆轲刺秦王之事,是人尽皆知的。因此骆宾王作这首诗,并非为了叙事,而在于以景寓情。如结句,情景交融。
诗中意象跳跃较大,但脉络清晰流畅,从始至终,一气呵成。平易中见工巧。可看作是骆宾王“坦易”风格的代表作之一。
正如清毛先舒在《诗辩坻》中所评论这首诗说:
“临海《易水送别》借轲、丹事,用一‘别’字映出题面,馀作凭吊,而神理已足。二十字中而游刃如此,何等高笔!”
这首诗题为“送人”,但它并没有叙述一点朋友别离的情景,也没有告诉我们送的是何许人。然而,人们却完全可以由它的内容想象出那种“慷慨倚长剑,高歌一送君”的激昂壮别的场景,也可以想见那所送之人,定是肝胆相照的至友。因为只有这样,诗人才愿意、才能够在分别之时不可抑制地一吐心中的块垒,而略去一切送别的常言套语。此诗题为送人,却纯是抒怀咏志。作为送别诗的一格,这首绝句可说是开风气之先吧。
在军登城楼
骆宾王
城上风威冷,
江中水气寒。
戎衣何日定,
歌舞入长安。
骆宾王诗鉴赏
弘道元年(683), 唐高宗去世,武则天把持朝政,废中宗(李哲)为庐陵王,立相王(李旦)为睿宗,重用武三思等人,排斥异己,刑法严苛,引起人民不满。不久被贬为柳州司马的李敬业提出“匡复唐室”
的口号,在扬州起兵征讨武则天,一时响应者甚众,起兵十来天就纠集了十多万人,震惊了全国。被贬为临海丞的骆宾王也投奔李敬业麾下,任匡复府的艺文令,负责军中宣传工作。在此期间,他草拟了著名的《代李敬业传檄天下文》(《讨武曌檄》),义愤填膺地历数武则天“近狎邪辟,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君鸩母”之罪。其中有这样一段话可看作《在军登城楼》诗的注脚:“..是用气愤风云,志安社稷,因天下之失望,顺宇内之推心。爰举义旗,誓清妖孽,南连百越,北尽三河。铁骑成群,玉轴相接,海陵红粟,仓储之积靡穷。江浦黄旗,匡复之功何远。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呜作山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以此致敌,何敌不摧,以此攻城,何城不克。”这就是诗人对当时政治、军事形势的分析和估计,也是本诗的创作背景,《在军登城楼》与《讨武曌檄》作于同一时期,可以说是檄文的高度艺术概括。
诗歌以对句起兴,在深秋的一个清晨,诗人登上了广陵城楼,纵目远望,浮思遐想。此刻楼高风急,江雾浓重,风雨潇潇。“城上风威冷,江中水气寒”
两句晓畅隽永,看似质朴平易不着笔力。诗人借用了《梁书·元帝纪》中“信与江水同流,气与寒风共愤”
的典故,恰到好处地抒发了同仇敌忾的豪情与激愤。
充分表现临战前的紧张、肃穆、庄严的气氛和将士们的进取、希望和信心。第三句诗“戎衣何日定”,“何日”意为“总有一天”,以否定式表肯定,必胜之心力透纸背。这句诗借周武王讨伐殷纣王的故事隐喻李敬业讨伐武则天是以有道伐无道,说明“匡复”是正义的,顺应民心、天意的,因此也必定是会胜利的。
诗的最后一句,“歌舞入长安”,水到渠成轻松自然地作了结尾,表现出诗人必胜的信念及勇往直前,不成功则成仁的彻底反抗精神和大无畏气概。
这首诗工于用典且浑然一体,增强了诗的深度和概括力。这首小诗,属对工整,语言朴实,音韵和谐流畅。
于西京守岁
骆宾王
闲居寡言宴,
独坐惨风尘。
忽见严冬尽,
方知列宿春。
夜将寒色去,
年共晓光新。
耿耿他乡夕,
无由展旧亲。
骆宾王诗鉴赏
这首抒情诗,大约作于上元年间,他自蜀返京后不久,母亲去世,葬于水氵产之滨。因此诗一开始就说:
“闲居寡言宴,独坐惨风尘。” 这是指他闲居在家,很少欢宴笑语。“ 言宴”出自《诗经·氓》篇:“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从前无忧无虑的欢笑都已永远地逝去,如今只能孤独地应对纷纷扰扰的世事,诗人孤傲高洁的形象跃然纸上。
第二联“忽见严冬尽,方知列宿春”,既实写季节的变化,冬去春来,也暗喻诗人内心情感的变化。
孤独忧郁之中忽然发觉寒冷的冬天行将结束,春天已指日可待。“ 忽见”的“忽”与“方知”的“方”, 两相对照,细致传神地表达出诗人心灵的触动。而新年将至,希望萌生,这是人之常情,敏感的诗人自然也不例外。
颈联“夜将寒色去,年共晓光新”,由大的背景回到眼前:守岁。诗人的构思精巧,词语也很新颖。
上句用“寒色”写冬,已够别致,“夜将去”更是新颖。意思是“晓光”一到便是新年。
末联“耿耿他乡夕,无由展旧亲”,是指没机会与乡亲旧友相见,在京城思念得辗转反侧。这句直抒胸臆的结尾,传达的是“每逢佳节倍思亲”的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