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名捕之走龙蛇15

作者:温瑞安 字数:7560 阅读:5 更新时间:2014/11/06

四大名捕之走龙蛇15


  跨虎江上,明月照亮。
  此时正值十六、十七,月色分外明亮,照得跨虎江分外清丽。
  江上数泛舟,岸上有芦苇。
  二
  泛舟江上的舟舫,有的大,灯彩辉煌,有的小,精巧雅致。其中最大的一艘画舫,泊在江中橹桥畔,张灯结彩,莺歌燕语,丝竹之声不住浮泛江上。
  不用说,这艘画舫气派之豪华,布置之风雅,加上画舫上艳若桃花的名妓,和遥巡在画舫周围负责守卫的壮丁,若不是习家庄,谁也请不起这十人,出得起这般价钱。
  然而现任“习家庄”庄主习笑风,虽然年纪轻轻就是一庄之主,却也是一个好色的人。
  习家庄世代相传的“失魂刀法”,名震武林,由三百二十四年前,打遍关中无敌手习豫楚所创,势走轻灵,法走迷离,后传三代,至习祈堂手里,建立两河武林第一世家习家庄,几可与“南宫、慕容、费”“上官、司马、唐”相比。后又传五代,到了大侠习奔龙手上,习家庄可谓到了巅峰,不但人多势众且得令誉,而习奔龙不但是使刀高手,而且也是铸刀好手。他费煞苦心,铸冶了一柄“碎梦刀”。
  “碎梦刀”的炼冶方法已经失传,据悉是在一个罕世难逢的奇缘下,才由习奔龙取得了两块奇铁,冶合在一起,才能铸成这把奇刀。习奔龙铸成这把刀后,又继远祖习豫楚八代之后,再拿到了“关中第一高手”的名号。
  要知道当时武林人才辈出,武功递增,就算是当年“失魂刀法”创始人习豫楚在世,也末必能在关中武林争得前茅之名,但习奔龙能以“碎梦刀”使“失魂刀法”,功力遽增十倍,轻易击败了所有强敌。更奇怪的是,在比武中凡是被“碎梦刀”击伤者,不论伤势多轻微,一律失去斗志,而俯首臣伏,所以习奔龙夺得了”关中第一高手”称誉。一时间,习家庄的名头,也到了无人敢撄其锋锐的地步。
  可惜夺得第一高手之称的习奔龙,或许因太兴奋、太高兴之故,猝然暴毙。看来,一个人无论太兴悦还是太沮丧,都是不好的,连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也不例外。
  不过,习奔龙亦可谓死得其时,就在他声名如同日正当中的时候暴卒,使他留下不坠之声名,以及武林后辈的缅念,提起“失魂刀法碎梦刀”的习奔龙,谁不竖起拇指,说一声好。
  习奔龙死后,便是第九代“习家庄”主人习酒井继任。习酒井不像他老子好与人争锋,倒是淡泊名利,鲜少在江湖上惹事。不过习家庄依然声威过人,有什么事情只要吩咐一声,也没听过谁敢留难的。要知道习家庄“失魂刀法”,已是一种难以匹敌的刀法,加上习家“碎梦刀”之十倍功效,试问谁敢与之力敌?
  习酒井人如其名,喜欢酗酒,习家庄虽不求发展,但声望仍隆。习酒井就如此平安过了半世,到了五十八岁寿辰过后十天,突然暴卒,据说是酗酒太厉害,以致伤了身体。
  第十代习家庄庄主便由年轻的习笑风担任。
  习酒井暴毙后,武林中对习家庄的尊敬,已大不如前。所以习酒井一旦暴毙,不少人窥视习家庄的财雄势大,藉故向习家庄挑衅寻仇,希望掀翻习家庄,自己来做盘脚老大。
  可是这些挑战生事者,全被击垮。负责解决这些麻烦的人通常是两个人:习家庄管事习良晤、习家庄管家习英鸣。
  一般的人,别说想跟习家庄庄主习笑风别别苗头,就算想敌得过管事习良晤、管家习英鸣二人手上的刀,也绝不容易。
  这几年来,也有一些高手能直接与习笑风习少庄主交手的,主要是因为那些武林人物也是一方之豪或霸主、寨主、峒主等身分,他们与习笑风一较身手,都被总管唐失惊接战所败。
  唐失惊是习家庄的总管,相形之下,习良晤只能够算是“三管家”,习英鸣便是“二管家”,而唐失惊才是“大总管”。
  唐失惊在武林中的地位,绝对可以与一方宗主抗衡的。
  唐失惊本来就是武林中一名出类拔萃的高手,难得的是他办事才干,更在他武功之上。他三十岁就成名,三十一岁就被山东落雁帮帮主师守砚提拔擢升为总堂主,果然短短三年间,落雁帮即成为山东第一大帮唐失惊在三十五岁时跳槽陕南灌家堡,他在短短四年间,得堡中上下拥戴,成为副堡主,声威直逼堡主灌大任,但唐失惊却悄然隐退,离开灌家堡,隔了一年,终于为习家庄前庄主习酒井所收罗。
  唐失惊在习家庄不到七年,地位已在习家两大总管习良晤与习英鸣之上。他代庄主出手会敌,乃是名正言顺的事情,但想跟习笑风挑战的人,都没办法通得过唐失惊这一关。
  所以习家庄声名不堕,与这一位“九命总管”唐失惊实有莫大关系。
  习笑风不过三十五岁,脸白无须,眉飞入鬓,生得一副儒生雅态,平日温温文文的,只喜欢读书、抚琴。
  这日却不知为了什么,召了一班青楼艳妓来兴歌作舞,他一面大杯小杯的一口干了杯中酒,还左拥右抱,跟几个艳妓狎戏起来。
  习家庄召来的青楼女子,可以说都是千挑万选的,自是貌美如花,而且都有些才艺,有些擅歌,有些善舞,有些精于弹词击鼓、诗书琴棋。
  其中一个,名叫小珍的,一双娥眉又黑又浓,顽皮的往云鬓里挑,脖子又细又长,匀得像河间的鹅卵石一般,睫毛下灵动的眼珠也轻颤着,似乎对这场面有着些微的不安。
  她是卖艺不卖身的艺妓,这些姑娘中,以她最清纯,年纪也最小。
  习家庄庄主习笑风召妓跨虎江,对姊妹们来说都是件幸宠兴奋的事儿,但对小珍来说,却有很多的疑惑。
  因为她听习秋崖所说,习笑风夫妻恩爱逾恒,不是个花天酒地的人。
  习秋崖就是习笑风的弟弟,习笑风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习秋崖正在追求小珍。小珍是他心目中最崇高也最怜爱的女子,无论习秋崖打败了哪一个对手,或在江湖上遇到了任何不愉快的事情,他都会去找小珍,爱惜的抚着她的小手,跟她诉说。
  骄豪仗剑的贵公子,正需要这样一个人儿慰藉作伴。
  所不同的是,习秋崖真情深注,真的要娶小珍为妻。
  这也是为何小珍在污泥中仍能洁身自守的原因:有习二少爷在,又谁敢打这标致小姑娘的主意?
  而小珍也紧紧把握住这一点,这是她怒海中的轻舟,她若失去他,一切都保不住了,只有沉沦了。
  而今小珍看到自己情郎所崇仰的哥哥习笑风,如此放浪形骸,便不自禁的寻思:来日秋崖对我会不会也一样?那时自己该怎么办呢?
  她这样暗自沉思的时候,习秋崖也正在她的身边惴惴不安着。
  他不安的原因是没想到他一向尊敬崇拜的兄长,近日来竟会如此失常,这种样子给小珍看到了,她会怎么想?
  ──大哥对大嫂一向恩爱,但是最近却……
  习秋崖已来不及多想,因为习笑风在问他话。
  “秋崖。”
  “大哥,什么事?”
  “我是庄主,习家庄的庄主,”习笑风眯着眼睛,狠狠地盯住他弟弟道:“你凭什么叫我做大哥?”
  “我是你弟弟呀。”习秋崖没想到他哥哥会这样说。
  “你总是以兄弟相称,不肯叫我做庄主,”习笑风逼视着他弟弟道:“你是想夺我这位子是不是?”
  习秋崖被这突兀的问题问得张大了口,答不出话来。
  这时,群妓中有个资格最老、善于应酬的倪三娘陪着笑,妖妖冶冶的把凤仙花汁醮红了指甲的手,搭在习笑风肩上,“哎唷,庄主,怎么啦,兄弟俩还计较这个干什么呀,庄主若是气闷,找我们软唏哩的消消气不就行了么?”
  习笑风的回答令所有的莺歌燕语住了声。
  他没有回答一个字。
  他只是一巴掌扫了过去,打脱了倪三娘上下三只门牙,倪三娘肿红了脸,倒在船上,娘儿们惊呼,却没有一个敢再说一句话。
  习秋崖见状,忍无可忍,霍地站起:“大哥,你──”
  习笑风连目光也不抬,“究竟谁才是习家庄的庄主?”
  习秋崖气极,答道:“这,这还用问吗──”
  习笑风冷冷地插了一句:“谁是?”
  习秋崖气得什么似的,又强忍怒气,“当然是你了,你──习笑风又截道:“习家庄对庄主的规矩,你可晓得?”
  习秋崖脸色变了变,终于道:“习家庄庄主的话,就是命令,生死无有不从……但是哥哥……庄主,你要是……”
  习笑风忽扬起下巴道:“你想跟小珍成婚?”
  习秋崖呆了一呆,他没想到习笑风会忽然这么一问,原本他早已想跟哥哥提起,但一直难以启口,他瞥见小珍的红潮泛到白生生的脖子上去了,便吸了一口气,道:“庄主,我正想向你提这件事……”
  习笑风摆手,“不用提了。”
  然后说:“好漂亮。”这句话听在习秋崖心里是甜甜的。
  随即习笑风又吩咐了一句话,一句让习秋崖听了跳起来的话。
  “叫她脱了衣服,让我看看。”
  三
  这句话一出口,不但习秋崖、小珍都变了脸色,连旁边的艺妓们都张口结舌起来,身为习家庄的庄主,而且是习二少爷的亲哥哥,居然说得出这种话,还有什么事情不敢做?
  习秋崖和小珍同时涨红了脸。
  小珍红了脸是因为女子的本能,而习秋崖红脸则是因为愤怒。
  他气得别过头去,看他身边一个红脸白衣人。
  那人不是谁,正是习家庄的“九命总管”唐失惊。
  唐失惊干咳一声,欠一欠身,道:“庄主──”
  习笑风怒喝:“住口!”“刷”地抽出了腰间的刀!
  这只是一柄平凡无奇的钝刀。
  但刀毕竟是刀。刀象徽着权威、杀气、血腥……等等可怖的景象,这把刀虽钝,但同样有那种威力。
  这柄刀一出,唐失惊立刻闭了口,旁边的艺妓们齐齐惊叫一声,都露出骇然的神色,掩住嘴巴。她们原以为今晚素来风雅的习家庄庄主相召,必定是文雅风流,没想到他却还是像强盗流寇一般,手里握着刀,脸容犯了煞般的凶恶可怕。
  只见习笑风的俊雅悠闲神态全消失了,而白脸上青筋突动着,淌了几行细细的汗,眼睛发出冬眠的毒蛇一般冷幽的光芒,“这是什么?”
  习秋崖愤声地应道:“祖上传下来的刀。”
  习笑风冷冷地道:“这刀代表什么?”
  习秋崖激声道:“大哥──”
  习笑风冷冷地道:“习秋崖,你若答不出家法,可是死罪一条。”
  习秋崖强忍激动:“我答得出,这刀是家法,凡习家的人,莫有不从。”
  “好”习笑风淡淡地道:“你既答得出来就好。”他扬着刀,在月光下说:“现在我以这柄家传宝刀号令你,脱了小珍的衣服。”
  他嘿嘿一笑,悠然道:“让我看看,也让大伙儿看看。”
  四
  习秋崖狂吼一声,小珍忍不住低泣出声。唐失惊上前一步,清了清喉咙,看来似想劝解几句。
  习笑风挥着刀,格格地笑道:“任何人都不得劝解,不得违抗,谁反抗我,就是与习家庄为敌,格杀勿论。”
  唐失惊双眉迅速地皱了一下,欲言又止。
  习笑风瞪着目,问:“你脱不脱?”
  习秋崖搂护着哭泣惊惶中的小珍,挺身昂然道:“大哥,你疯了……
  习笑风怒笑:“你敢违抗这家传宝刀之命?”
  习秋崖脸上的肌肉抖动着,艰辛地道:“不敢……”
  习笑风怪笑道:“那就好办。你要是不肯脱她的衣服,那就跟她一齐跳进江里吧。”
  他摇头摆脑的说:“今晚月明风清,多么优美,月色印在河心上,──你们没听说过唐朝有个捞月的诗人李白吗?你们就去把月亮捞上来给我吧……”
  习秋崖的脸色完全变白。习家庄有一个很奇怪的条例,可以说是一种禁忌,是这两三代才实行的,就是习家庄的子弟都不许游泳,不得近水,谁入了水,谁就不是习家子弟!
  习笑风这样说,当然旨不在捞月那么简单,甚至可以说是将习秋崖逐出门墙,也可以说是处习秋崖与小珍于死刑,因为习秋崖不谙水性,至于小珍这样一个弱女子更不用说了。
  习秋崖气得全身颤抖起来,他实在不明白他亲哥哥为何变得这样子。
  只听习笑风又道:“要是你们捞不到月,就不要上来见我了……昔时诗仙为捞月而死,他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你们一双一对,这样死法,真个是只羡鸳鸯不羡仙了。”
  习秋崖怒道:“大哥你……”
  习笑风“呛”然出刀,一刀向习秋崖砍去。
  小珍尖叫一声,习秋崖没想到习笑风真的会向他下毒手,晃了一晃,搂住小珍急退,已退至船舷。
  这时船上艺妓们呼叫纷起,习笑风跟着逼进,又一刀砍向小珍。
  习笑风这一刀砍向小珍,比砍向习秋崖还令习秋崖难应付十倍,小珍不会武功,当然闪不过这一刀,而两人又无可退身之地,习秋崖抢身挺进,及时以双手扣住了习笑风握刀的手。
  “大哥,你别逼我──”
  习笑风双目欲裂眶而出似的,叱道:“这刀你也敢碰!”
  习秋崖一怔,就在这一怔之间,习笑风另一只空着的手,已点了他三处穴道。
  习秋崖咕咚一声,摔在船上。
  小珍哭着扑了过去,但她不会解穴之法,是怎么摇都摇不醒习秋崖的。
  习笑风笑吟吟,很满意的看着一个瘫痪、一个哀泣的人,下令道:“脱掉他们的衣服,把他们扔到江里去,快!
  艺妓里有一个忍不住颤声劝道:“庄主,自己兄弟,何必呢?”
  另一个也是久经世面的女子接口说道:“庄主,二少爷不懂得尊重你,你教训教训他也就是了,弄出人命来,可犯不着……”
  习笑风笑了。
  众人正心头一实,忽见习笑风挥刀。
  一刀,两个人头。两个说话的艺妓,都身首异处。
  这情况的惨烈,使得没有人敢惊呼,没有人敢说话,甚至连移动也不敢。
  习笑风慢慢地收回了刀,刀入鞘,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照我的话去做。”
  到了这个时候,谁敢不照着他的话去做?
  五
  小珍是个很美丽也很纯洁的少女,在月光下,身段如此匀美白皙,连在场见过世面的女人们都不免为之心动,也为之心痛,她紧并的腿,嫣红的蓓蕾,甚至不敢睁开的眸子,也抿得如此让人疼惜。
  然而习笑风却要把活生生这样的一个人儿,抛到江里去“捞月”。
  习秋崖无疑也是个好看的男子。他白皙但壮阔的胸肌,秀气但有力的臂膀,可惜,却因被点了穴道无法作任何一丝挣扎的被丢进江里去。
  习家庄的壮丁们虽然面对小珍姣好的肉体,却不敢多碰触一下,因为,他们的庄主习笑风说了一声:“快!”
  谁晓得庄主在发什么神经?
  要是万一弄不好触怒了他,乖乖,敢不成自己也一样给“唰”一声,脑袋分了家。
  直至小珍和习秋崖被抛进了江里,习笑风这才很满意地说:“好,谁也不准把他们捞起来,听着,谁救他们,我便杀谁。”
  谁也不敢救。
  然后习笑风下令回航,途中一面击琴而歌,一面狂饮吟诗,吟到泪流满脸,这才罢去。
  艺妓们到这时候才敢呕吐。
  江水皎洁,明月清风。
  谁晓得如此月明风清下,最雅丽的画舫上、最优美的江水中,有这样一桩龌龊、残酷的惨事?
  六
  可是就当小珍被抛落江心的刹那间,在跨虎江畔一艘小舟上的两个人,都一齐震了一震。
  那带伤而神色冷凛的年轻人说:“有人落江。”
  另一个脸带和风一般笑意的青年人道:“是给人扔下去的。”
  于是,他们立刻放棹赶去,那时,画舫已在归航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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