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阿米尼斯 (1)
第三十三章 阿米尼斯 (1)
“整体”的安全被“有机社会”放在一切考虑的最前端,可智力或精力超群的人却觉得世界到目前为止的发展全在于个人的努力,不是依赖集体(说到底就是不相信全部变革),所以个人的权力远重要于集体的权力,他们之间一代又一代的冲突恰恰是取得宽容的斗争的一方面。倘若我们认为这样的前提是对的,则一个国家的宽容程度就和大部分人民的个性自由程度成正比。以前,偶尔会出现相当开明的统治者,他这样对孩子说:“我深信‘待人宽则人亦待己宽’的信条。我期许一切可爱的臣民都能对别人宽容,否则就会自食恶果,”这样,热情蓬勃的臣民们就连忙将官方徽章贮存起来,上面赫然印有几个字:“宽容第一”。不过这个突如其来的转变不过是出于对国王刑吏的惧怕,并不能持久。国王在恫吓的同时再建立起一整套逐级教育的明智体系,将它作为每天的政治活动,方才获得成效。十六世纪下半叶,荷兰共和国出现了这种幸运的局面。首先,这个国家拥有数以千计的半独立的城镇与乡村。居民大部分是渔民、水手与商人。这三种人都习惯于某种程度的独立行动,职业性质锻炼了他们遇事下决定果断,根据自己的价值观判别工作中的机遇。我不是说他们比世上别的地方的人更加聪明,心胸更加开阔。
然而艰苦的工作与干劲十足的韧劲让他们成为全北欧与西欧的谷物与渔类搬运工。他们明白,天主教徒与新教徒的钱同样好用,他们喜欢给现金的土耳其人,厌恶要赊六个月账的长老会教徒。因而他们成了进行宽容小测试的理想之国,并且重要的是,所有人都能各得所需,具备天时地利人和。少言的威廉是“试图统治世界的人必须了解世界”这个古老格言的光荣典范,刚开始时他是个穿着时髦、富甲一方的青年,有让人艳羡的社会地位,是当时最大的君王的机要秘书。他在举办晚宴舞会挥金如土,娶了好几个有名的女继承人,生活放荡不羁,今日有酒今朝醉。他很不勤奋,对他而言宗教小册子远不及赛马图表有趣。对他来说,宗教改革导致的生活动乱起先不过是雇佣者间的又一次争吵,只需稍用手段,再运用几个五大三粗的警察,就能够解决问题。然而,等他明白了国王与臣子之间的争端的实质的时候,这位和蔼可亲的贵人已忽然变成了能力卓越的领导人了。事实上,他所要领导的是当时已完全失势的事业。他在短时间内变卖了宫殿、马匹、金银饰物与乡间的房地产(或者是立刻放弃)。这个布鲁塞尔的有名花花公子成为哈普斯堡的最顽固不化最成功的有力敌人。不过财产的变动没有将他的个性改变。
威廉在富有时是哲学家,住在两三间出租房里、星期六都不知道怎样付洗衣费时依然还是哲学家。曾经有一个主教想建造充分的绞刑架来处死全部的新教徒,他尽力粉碎了主教的计划,现在他一样竭力止住热情的加尔文教徒要绞死全部天主教徒的干劲。他的目的基本上是毫无指望。二万到三万人已惨遭杀害,宗教法庭的监狱里满满都是新的牺牲品,遥远的西班牙已正在召集军队,打算在叛乱还未传播到欧洲别的地方的时候就将它击垮。有人说要热爱刚绞死自己父亲、兄弟、叔父与爷爷的人们,也有人在尽力反对这样的观点,在这儿没有必要告诉读者是谁在反对。不过他利用自己的事例与他对反对者的温柔态度,已向追随者阐明有个性的人要超脱摩西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律法。在力争实现公共道德的战斗当中,他获得了一个著名人物的大力支持。在奢华的教室中,一个颇为奇特的简短碑文会映入你的眼帘,上面记载德克?孔赫特的美德,他的遗体就埋在那儿。这个孔赫特相当有意思。他是富家子弟,年轻时长年在国外旅行,得到了有关日耳曼、西班牙以及法国的第一手资料。
一回国,他便爱上了一位身无一文的姑娘。他的荷兰父亲处事小心,不让他们结婚。儿子不顾反对依然结了婚,于是父亲做了长辈在此般情况下一定会做的事情:指责他不孝,且剥夺了儿子的继承权。年轻的孔赫特必须要干活维持生计了,这对他来说确实有点困难。可是他多才多艺,学会了一个手艺,成了一名铜雕匠。哎,一做荷兰人,便一直要说教。每当到晚上,他就急匆匆放下雕刻刀,拿起鹅毛笔,记录下一整天的大事。他的笔锋并不大像现今人们所说的“吸引眼球”。不过他的书中有很多同伊拉斯谟所说明的容易让人接受的道理,这让他交了很多朋友,也同少言的威廉接触了,威廉极高地赞赏了他的能力,聘他做机密顾问。那时威廉正致力于一个奇怪的争论。国王菲利浦经教皇指使,想灭掉人类的大敌(也同样是他的死敌威廉),他悬赏两万五千金币、还有贵族头衔以及赦免全部罪行的代价,让人去荷兰把这个头号异端分子杀死。威廉已经遇险五次,但他认为用一套小册子反驳菲利浦国王是他的职责,孔赫特帮了他一把。
论点是针对哈普斯堡内阁的,可是想指望内阁会因此而变得宽容一些,那根本就是痴心妄想,不过全世界都在凝视威廉与菲力浦的对决,小册子也被翻译成了不一样的文字,流传广泛,里面相当多题目是人们曾经只敢窃窃私语的,现今却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可悲的是,争论过了不多久便结束了。一五八四年七月九日,某位法国天主教徒得到了两万五千金币的酬金,六年之后,孔赫特还未将伊拉斯谟著作完全译成荷兰文,便与世长辞了。在之后的二十年里,硝烟弥漫,炮声鸣鸣,湮没了持不一样观点的神学家间的咒骂。后来敌人从新共和国的边界被逐了出去。可这个时候却没有威廉这样的人来管理内阁事务。原本在大量西班牙雇佣军的压力之下,不同教派暂且很不情愿地和解之后,现在又要打成一片了。他们的战争肯定是要找个借口的,然而,任何神学家都应该有要抱怨的事情吧?在莱顿大学,有两个教授的见解产生了分歧。这算不上什么新鲜出众的事。可是,他们反对人有意志自由,这的确是一个极为严重的事情。兴奋的人们马上就参加到讨论之中了,还没两个月,整个国家就分成的两个敌对的阵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