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不断的乡愁(二十)
剪不断的乡愁(二十)
我出生在成都,四岁时离开成都,随父母返回老家湖南,从此,就没有再回到成都。按理说,一个四岁的孩子,应该没有什么记忆,我对成都的一切,都早已淡忘。唯独记得在我居住的地方,门前有一大片的油菜田,每当油菜花开的季节,那金黄色的油菜花,似乎漫无止境地由地的这一边,一直开到天的那一头。油菜花。这么多年以来,我记忆的底层,一直有一片盛开的油菜花。可是,这次重来旧地,油菜花都不见了。当我在田野里寻寻觅觅时,李蕙才告诉我:
“油菜花?哎呀,你晚来了一个星期,仅仅是上礼拜,油菜花还开得满到处都是!成都的农人,依然种油菜!”
是了,怪不得我在赴武汉的火车上,还看到田地上一片又一片的金黄,就差了这么一个星期,我没有捕捉到童年记忆深处中那片油菜花,遗憾。
李蕙看我一脸怅然,大概实在想不通怎会来成都找油菜花?她安慰地拍着我说:“我们成都,比油菜花好看的东西,多得很呢!”
我笑了,我相信也是。
李蕙,她和黄福扬是夫妻。当然,他们两个都是体协的。当年双双打蓝球而结成姻缘。黄福扬身高一米八五左右,李蕙也不矮,我站在他们面前,像来自小人国。由体协接待的最大坏处,就是会让我“矮人一截”。我们这一路下来,从杨洁开始,个个都是高头大马。黄福扬沉默寡言,却细心诚恳。在我逗留成都的期间,他知道我爱吃梨(从北京传来的消息),他一路都为我准备着梨,连上青城山、峨眉山,他都提着一袋梨上山,实在让我感动极了。李蕙和黄福扬比起来,爱说话多了,坦率热烈,口直心快,碰到我和初霞,都是直肠子,大家立刻一见如故。我们抵成都的第一天,黄福扬、李蕙,带着他们的一个表弟小郑(爱摄影,听说我来,坚持要把我的“成都行”全部拍下照片),他们三个,在锦江饭店,从下午三时等我们,一家等到晚上八时。急得他们一个个心浮气躁,就怕我们路上有什么差错。总算把我们等到了,他们也累,我们也累,当晚,我们就决定,在成都的日子,要很“悠闲”地度过,宁可少去一些地方,绝不能把自己弄得太辛苦。所以,大家一致同意,第二天睡觉、休息、逛街,第三天再去开始去游都江堰、青城山、峨眉山、乐山等名胜。初霞有惧高症,听到一连串山名,显然心中怕怕,她推着我说:
“这些山你都要去吗?又是青城又是峨眉的,你是不是要改行写武侠小说啊?”“是呀!”我开玩笑说:“不能让金庸专美于前呀!我应该奋起直追!”金庸一直是我所崇拜的小说家,他的小说,不止武侠的部分写得好,写爱情也细腻动人,实在是个奇才。我这趟大陆行,跑了很多金庸小说中的地方,由青城、峨眉,远至云南大理,这才知道,他笔下的“幻想”部分,更远胜于我。这是题外话。话说回头,我抵成都的第二天,除了晚上有宴会以外,整天都是“自由活动”。难得睡了个好觉,一直睡到快中午才起床。起床后,就发现天气炎热,旅馆房间,有冷风无冷气,询问柜台,才知道,按“规定”,冷气要五月十五日起才可使用,现在时间未到,不能用!冷气不以气温来决定,而由日期来决定,怪哉!(后来,因为天气实在太热了!我们多方交涉,旅馆终于提前供应了冷气。)我检点衣物,全是毛衣和厚牛仔裤,决定利用这一天空闲,去成都市上,买几件薄的衣裤。
于是,我和鑫涛,首次在大陆的城市中“逛街”。我们先去了一家很大的百货商店,店中灯光黯淡,衣服都挂得高高的,无从挑选。店员态度闲散,一问三不知。幸好,我早有“心理准备”,买不到任何东西,我也安之若素。早在北京,朱娅就告诉过我:“如果要买衣服,去自由市场,不要去百货公司!”
原因是,自由市场是“个体户”,式样比较多,尺码也比较齐全,服务态度也好。所以,我们舍百货店,而去自由市场。可是,自由市场是摊贩,衣服都陈列在大街的街边上,既无试衣间,也无帘慢等遮蔽物。我看来看去,总不能在大街上试长裤,所以,我又放弃了。
那天的成都,气温大概在34℃左右,连走了两条街,我这个怕热的人,已经挥汗如雨。鑫涛体胖,更是喊热喊了个没停。忽然,我们在路边发现了几辆三轮车,顿时引起了我们的怀旧之思。乘三轮车回旅馆,竟也感到趣味盎然。算算看,我们两个,大概有十几年没有乘过三轮车了。
虽然狂街一无所获,乘了一趟三轮车,两个人乐得嘻嘻哈哈。回旅馆,先去初霞的房间,还没进去,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大嗓门,拉开嗓子在那儿吼叫:
“这还得了!我才几天没有看着你们,你们就像没缰的野马,乱跑乱窜起来了!路线也改了,时间也改了,铁路变公路……嗬!你们的胆子不小哇!”
我一听,忍不住欢呼地大叫一声:
“杨洁!”立刻,我们冲进初霞的房间,只见房中全是人,高朋满座,杨洁站在房间正中,手舞足蹈地在“数落”着我们的诸多“不是”,害她的“锦囊妙计”都无“用武之地”!我笑着大喊:“杨洁,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忍心,让我们一路流浪下去!你怎么来的?”
“我怎么来的?”杨洁对我吼着,又要凶我又忍不住笑。“我一路打长途电话,知道你们从下船就不照预定计划走!我这一急,只好买了飞机票,从北京飞来了!否则,我真怕你们会像你自己预言的,跑到蒙古去了!”
我们一屋子的人,都哈哈大笑。我这才看到,黄福扬、李蕙、小郑都在,只缺了承赉。还有初霞的另外两位朋友,还有个小伙子眉清目秀,高高的个子,站在那儿冲着我笑。杨洁一伸手,把小伙子拉到我面前,说:
“我儿子扬扬!在北京天天闹着要见你,我居然没排出时间来,现在,把他一起带来了!以后,你的行程,咱们母子一路护送!”“好啊!”我笑着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如果我们中途改变路线去蒙古,希望你也陪到底!”
“胡说!”杨洁嚷:“不许去蒙古!”
大家又大笑。我看着扬扬,那孩子遗传了母亲的高个子,长得五官端正,眉目分明。眼神中一片天真。我这一看,就颇为喜欢。扬扬喊了我一声“琼瑶阿姨”,就拿了一个旅行袋往我面前一放,我打开一看,是几十本我的小说,我瞪着他问做什么,他笑着说:“有我的,有我同学的,大家要你在书上签名,在北京的时候一直见不到你,现在我带到成都来给你签名!”
“真好!”我笑着说:“你还带了功课来给我做!难道你不知道,我们下面还有好多站要跑呢!”
“我自己提!”扬扬慌忙说。
“关于下面的行程,我有话要说!”鑫涛忽然发言,举座皆惊。杨洁抬着眉毛。问:
“莫非又要改变路线不成?”
“对!”鑫涛说:“我想来想去,与其跑太多地方,让自己吃不消,不如少去一点地方,每个地方停久一点,我建议取消贵阳!”“我完全赞成!”初霞立刻附议。
“好,取消贵阳!”杨洁拿了笔来记:“要取消火车票,要通知接待的人。那么,是不是玩完成都,就去昆明,由昆明直接去桂林?”“不错!”鑫涛说。“不会再改?”杨洁问。
“不改不改!”我和初霞异口同声。
大家正嚷着,承赉从外面回来了,见到杨洁,少不了又有一番热闹。然后,承赉就一脸困惑地问。
“你们知不知道什么东西叫‘妹爹’?”
一句话把大家都问傻了。经过询问,才知道承赉和我们一样,发现衣服太厚,跑出去买衣服,不幸的是,他也去了我们去的那家百货公司。结果是:
“妹爹!妹爹,大家都对我说妹爹,我听也听不懂,只好回来了!”“妹爹?”李蕙、黄福扬、小郑这些四川人慌忙研究这两个字的“玄机”,因为承赉用上海国语,模拟的“四川音”十分稀奇,大家研究了半天,李蕙才恍然大悟地说:
“是‘没得’两个字!没得的意思就是没有!”
李蕙的话才说完,大家忍不住大笑,笑承赉的发音。就在这一阵大笑中,初霞想起了“赶鸡”、“带狗”、“属龙”的诸多“笑话”,急切地要把这些笑话说给杨洁听。她才开始说,就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话都说不完整,大家面面相觑,不知她在笑些什么,她只好推着我,要我说,我未说也先笑,承赉扬着眉毛打哈哈!“嘻嘻,哈哈,这以后我惨了,不知道会被笑多久!”他跺脚一叹:“现在又加上了个‘妹爹’!”
初霞笑得滚进沙发里去了。
当大家终于弄清楚“赶鸡”“带狗”“属龙”的笑话以后,别提了,那一片大笑声,差点把锦江饭店的房顶都掀掉了。尤其是屋里的几位四川朋友,更是笑得前俯后仰。从这天开始,杨洁把我们这支“队伍”,封了一个名称:“疯疯癫癫旅游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