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恨(二十)
多少恨(二十)
他一走,家茵便伏在桌上大哭起来。然后她父亲来了,说?呦!你干吗的?我这儿想来劝劝你呢!我想,他们太太也怪可怜的!那孩子到底是她的,何苦去跟她争那个名分呢?一定要这个名分干什么事呢?现在他们家的人对我们不也挺巴结的?我去了总是老太爷老太爷的!这世界,别那么认真!"家茵只是哭,并不理睬他,虞老先生在她肩膀上拍了拍,把椅子挪过来坐在她身旁,说道:"你听你爸爸的话总没错的。爸爸是为你好!她这么病着在那儿,待会儿有个三长两短,不怕雷打么?她那个孩子不该恨你一辈子么?"家茵不能忍耐下去了,立起来要跑开,又被她父亲拉住她的手不放,颤巍巍地道:"孩子!想当初,都是因为我后来娶的那个,都怪她,一定要正式结婚,闹得我没办法,把你娘硬给离掉了,害你们受苦这些年——你想!"家茵挣扎脱了手,跑了去倒在床上大哭,虞老先生又跟过去坐在床上,道:"哪个男人不喜欢姨太太!哪个男人是喜欢太太的!我是男人我还不知道么?就是我后来娶的那个,我要是没跟她正式结婚,也许我现在还喜欢她呢!"
家茵突然叫出声来道:"你少说点儿罢!你自己做点子什么事情,我的人都给你丢尽了!"虞老先生吃了一惊道:"谁告诉你的?"家茵道:"宗豫刚才告诉我的。你叫我拿什么脸对他?"虞老先生摇头道:"哎!真是!男人真没有良心!他怎么该来对你说这些话呢?他——他怎么说的?"家茵又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虞老先生便俯身凑到她面前拍着哄着,道:"好孩子别哭了,你受了委屈了,我知道,随便别人怎么对你,我爸爸总疼你的!只要有一口气,我总不会丢开你的!"家茵忽然撑起半身向他凝视着,她看到她将来的命运。她眼睛里有这样的大悲愤与恐惧,连他都感到恐惧了。她说:"爸爸你走好不好?"虞老先生竟很听话地站了起来。家茵又道:"现在无论怎么样,请你走罢。我受不了了。"虞老先生逡巡了一会,道:"我说的话是好话。你仔细想想罢。"就走了。
家茵随即也从床上爬起来,扶着门框立了一会,便下楼去打电话,定了一张上厦门的船票。然后她又拨了个号码,她心慌意乱的,那边接的人的声音也分辨不出,先说?喂,秀娟是罢?"又道:"……哦,请你们太太听电话。"才说到这里,宗豫来了。家茵握着听筒向他点头微笑,宗豫夹着纸包很高兴地上楼去了,道:"我先上去等着你。"家茵继续向电话里道:"喂,你是秀娟啊?……我好,不过我这会儿心里乱得很,我明天就要离开上海了……"她向楼下看了看,又把声音低了一低,答道:"到哪儿去呀?秀娟,我告诉你,可是我要请你一个人也别告诉……我到了那儿再写信来解释给你听……到厦门去……去做事……是我看了报去应征的……大概不错罢?她淡笑一声。
宗豫独自在房里,把纸包打开来,露出一个长方的织锦盒子,里面嵌着一对细瓷饭碗,盘子,匙子,他自己先欣赏着,见家茵进来了,便道:"瞧我买了什么来了!以后你要把饭多煮一点儿,我常常要留自己在这儿吃饭的!"家茵苦笑道:"可惜现在用不着了。我明天就要走了。"宗豫道:"嗯?上哪儿去?"家茵有一只打开的皮箱搁在床上,她走去继续理东西,道:"回乡下去。"宗豫立在她背后,微笑着吸着烟,道:"哦,你是不是要回去告诉你母亲……关于我们?"家茵隔了一会儿才摇摇头,道:"我预备去跟我表哥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