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地之恋(四十八)
赤地之恋(四十八)
他忍不住伏下身去吻她的白嫩的喉咙。
“真的,我从来不妒忌的。你有别的女朋友我绝对不干涉,”戈珊说。
“哦。”他吻到别的地方去了。
“你从来不把你过去恋爱的事情讲给我听。”
“我没什么可说的。”
但是她一定逼着他说。
“你自己的事从来不告诉我,倒尽着查问我。”刘荃说。
“我告诉你你要吃醋的,你告诉我我不会吃醋的。”
“你这种态度真好,可惜遇到我这么一个人,根本就没有吃醋的机会。”
“还耍赖,还耍赖!”两条白蛇紧紧地匝住他的颈项。“勒死你!今天非得要你把那女朋友的事招出来!”
“什么女朋女?”刘荃并不是存心欺骗她,但是他实在不愿意在她面前提起黄绢的名字,尤其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但是后来戈珊说:“告诉你,我早已充分掌握了材料,不过是给你一个坦白的机会!”
刘荃笑了起来。“你这一套逼供的手段我也会。”
“真是不识好歹,”戈珊在他额角上重重戳了一下。“——不要你了!给你头上贴一张邮票寄到济南去。”
刘荃震了一震,笑着说:“济南?”
她向他笑。“寄给济南团支部黄绢同志。”
“你怎么知道有这样一个人?”
“哼,告诉你:我的情报网比你深入,而且我的情报是绝对正确的,不像你,听了点没根据的话就来跟我乱发脾气!”
那天他离开她那里的时候,一直在那里猜测着她是从那里打听到的。他觉得实在有点奇怪,因为黄绢和他的事根本可以说没有一个人知道。然后他乘电车回去,在电车上掏钱买票的时候,忽然灵机一动,把他装零碎钞票的那只旧信封拿出来看了看。黄绢寄给他的信很多,他一向总是利用那信封装钱,可以随身带来带去,彷佛也是一种安慰。已经成了习惯。那信封上的邮戳虽然可看出是济南寄出的,寄信人的名字却只有“黄缄”两个字。但是在这励行节约的时候,大家写信都是把旧信封翻过来再用一遍,所以她这封信也就是他寄给他的,里面赫然写着她的姓名住址。戈珊当然有很多的机会翻他的口袋。信封破了就再换一只,她可以看出他们是经常通信的。一定就是根据这一点线索。不过他知道,下次他问她,她一定仍旧故作神秘,不肯说实话的。
他把那破旧的信封又揣到口袋里去。近来越来越怕写信了,也怕接到她的信。虽然大家说来说去只是几句冠冕堂皇互相鼓励的话。
他觉得他应当把实话告诉黄绢,叫她不要等他了,他不值得她爱。会有比他好的人去爱她的。至于他,让他去吧,他已经习惯于黑暗。少女是光,妇人是温暖。眼前他所要求的只是一点温暖。他对于戈珊没有存着什么幻想,但是他觉得她也很可怜。她是和他一样被欺诓的,在学生时代就跟着共产党走,现在她什么都完了,她不但有病,心理上的病态也很严重,所以她把男女关系看得那样随便。他觉得她需要一个人去爱她。她或者会好起来。
有时侯他这样想。有时候他又怀疑他只是贪恋着那迷人的肉体,而又不能正视这单纯的事实,所以要加上这么许多解释。
在一个酷热的下午,他到她那里去,突然天色阴黑,下起雨来了,而且下得很大。刘荃扶着阑干,沿着那露天的小楼梯走上去,潮湿的水泥梯级已经成了暗黄色,上面黏着一两片洋梧桐娇黄的落叶。他揿了半天铃没有人开门,她一定是出去了。他从口袋里掏出笔来,又找出一张纸条子,抵在那绿漆小门上匆匆写了两行字,“来访不遇。明天下午或者能来。”下面没有署名。她会知道是他。他把那张纸双折了一下,弯下腰来从门缝里塞了进去。
一阵狂风吹过来,她那紫红布窗帘突然鼓荡着,从窗户里飞了出来,飘在半空中,像是向他挥手。跟着就又往里面一吸,吸了进去。密密的雨点也跟着往里扫射,可以听见她沙沙地打在桌上,像撒豆子似的。刘荃不禁有些担忧,想起他们编的那小册子的校样,前两天看见她从报馆里带回来搁在那张桌子,不知道还在那里不在,恐怕全打湿了。那窗户离那楼梯有好几尺远,也没法替她关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