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杀皇帝之夜(二)

作者:温瑞安 字数:3096 阅读:5 更新时间:2015/03/16

第四章 杀皇帝之夜(二)

宋徽宗赵佶很忙。
  他忙的不是国事,甚至也不是家事,更不是天下事。
  他现刻最忙的是寻欢作乐、眠柳宿娼的风花雪月事。
  为政之初,赵佶也曾图使满目疮痍的宋室江山恢复太平盛世,是以他人继大统之初,曾一度虚心纳谏,弊政大革,海内颗想,天下靖平,起用忠直敢言知名之士,去好任贤,对称“小元佑”。
  不过,这段日子很短促。
  廓清时弊、废除陋规,说是容易做却难,何况改革不是一天一夜垂手可得迈足可达之事,赵佶仍在当节度使、郡王之际,尚能自洁,与那些喜逐声色大马的藩王弟兄不同,乃至誉闻中外,更以书画工笔称著一时,独步天下。人在艰苦历劫时,固然难以持志不懈,但人在富贵享受之时,更难奋斗不息。徽宗亦过不了这富贵权位关。
  他初即位,有志革新政治,大有抱负,振作过好一阵子,昭雪冤狱,任用贤良,以致朝野一致颂赞。
  可是久而久之,他懒了,散了,也耽于逸乐了。
  他原本就是皇帝,有的是无尽的权力,要什么有什么,那么辛苦改革来作啥?反正与他利害元关。终日辛劳,致力兴废。察纳忠言,审理国事,剔除弊政,结果是累了自己,反而要常听些所谓忠谏直净,诸多抱怨,公肆抵诬,只虚掷了宝贵的时光,何不及时行乐,尽情挥霍,风流快活去?
  他本性就好大喜功,喜欢奇巧酒色,故而大兴上本,狂攫花石,声色狗马,玩物丧志,穷兵黩武,逐贤任佞,迫害党人,不勤政事,加上权臣左右,劈佞包围,使他更放任声色,一改前态,谁劝他便废谁,哪个让他有好乐子,他就重用那这便所以蔡京、童贯、梁师成、朱耐、王黼等人得势之故。
  赵佶也成了个出尔反尔、奢靡荒淫的皇帝。
  所以他很忙。
  忙着玩。
  ——他什么都玩:从诗词绘画,到奇花异石,到女人娈童,他都爱狎玩。
  忙着乐。
  ——从酒筵宫宴,到祭祀游园,乃至与佞臣妃嫔作戏追逐为乐。
  当然也忙着沉湎酒鱼,微服狎娼。
  一一这皇帝仿佛还觉得在皇宫里玩遍三千粉黛不够过瘾激,所以他还不惜微服嫖娼,眠花宿柳,更得其乐。
  他不这样做,身边的佞臣看出了他心底里的需求,也会为他安排,教他这样做。
  他这样做了,也没人敢劝他,劝也没有用,因为贤良忠直的人已给好党排斥殆尽了,哪一个敢劝就那一个先得遭殃。
  朝中只剩下诸葛先生几个还算正气的人物、以较为周圆的方式来强撑大局。
  那时局早已岌岌可危了。
  ——赵佶显然不是中兴君王,而是祸国君主。
  当日初登大宝,意志廓清,振翩九天,粲然可观的是他;而今昏愦荒淫,挥霍无度,玩物丧志,纵欲败度的也是他——其实原因无他:人总有振作、沉沦的时候、各有其善恶本性,虽然君王也是凡人,但凡人一旦成了皇帝,不管为善为恶,就出乎一心,无人可以节制他的权力了:
  试想,为善即天下为之善,但在这宫廷、朝廷那种制度和宗法下,焉知民生疾苦?一心仁慈向善的人,岂能持位久存?只要一旦为恶,则天下万民,很如风雨危楼,却有谁怜?
  赵佶今晚可不管贫民百姓有无可怜的,他只醉捧李师师那张美人脸,心里只叹:我见犹怜。
  这时候的他,眼里只见簪髻乱抛、清歌曼妙的美人,想的尽是风花雪月事,国家兴亡,去他的!
  也正是这时候,曼妙动人的李师师忽然止歌罢舞,道君不禁微愣,便问:“美人舞正酣,歌正畅,朕听得正高兴,怎么不唱下去了?”
  李师师却收了琵琶敛了衣,正色问:“官家。你这回幸临,可带了几人来?”
  赵佶一怔,说:“只带十几亲信随行。”
  李师师依然庄容道:“个中可有好手?”
  赵佶这才明白,以为美人是多虑了、也过虑了,便笑道。“尔勿忧过甚,朕来这儿,蔡卿已为朕打点好了,没什么好担心的。”
  李师师依然脸如寒玉,道:“万岁爷,可知道在小甜水巷口那儿今晚初时还生了点枝节?”
  赵佶轻松的道,“不是已给蔡卿、童将军他们摆布妥帖了么!”
  李师师抬眸向上望了一望,以手指耳垂。轻声说:“官家可听到屋上有兵刃相交之声?”
  赵佶这回凝神一听,果有,只难细辨,只唬得腔都黄了,三撇须也搐动了起来:“这些大胆狗贼……却是如何是好!”
  李师师只问:“万岁这次带来的高手有儿人?”
  赵佶一时六神无主,只依稀记得人数,道:“有阿一、多指头陀、童将军、朱刑总、还有龙八和他的几名武林高手……这……还应付得来吧?”
  赵佶已感到慌惶了。
  李师师叹了一声,约略估计,便问:“舒无戏没来?”
  赵佶也急得在心里直打转:“这人老劝朕少来秦楼楚馆,朕……这次没许他来!”
  李师师白了赵佶一眼,竟从衣抽里掣出一柄锋利的薄刃来。
  赵佶吓了一大跳,颤声问:“……你,你要干什么?”
  李师师只轻描淡写的说:“敌人已逼近贱妾这儿,你的人只怕抵挡不住……请官家人臣妾房内暂避,妾身舍命应付一阵,想诸葛先生在京内布防周密,一有风吹草动,必已派人来匡护圣驾。圣上勿惊,委屈片刻,让臣妾为万岁效命保驾。”
  赵佶也一向知道李师师有过人之能,听她为自己护驾,感“动”激“动”得眼泪也快流出来了,只听屋上交锋叱喝之声更响更近,便抱头掀帘窜入师师房中,一面只抛下一句活:
  “美人小心,朕今晚得保平安,不忘了尔的好处。”
  李师师持刀寒着脸一笑。
  两点火绯飞上了她的玉颊。
  她刚陪侍时饮过点酒来。
  所以脸上很有点醉意。
  而她心里又正好有点杀气。
  因此更美。
  她随手用刀在桌上的盘子里挑了一粒橙出来。
  橙色很美。
  如灯。
  她没用刀剜,却用吴盐胜雪的纤纤玉指,剖开橙皮,露出鲜嫩亮黄的橙肉,多汁欲滴。
  她噘起了唇,啜了一口橙汁,一面嚼食有声,一面似在等待。
  “嗖”的一响,瓦面并没裂开,却给掀起了几块,一样事物掉了下来。
  看影儿,椰大概是一只白鹤或是一只白鸳;听声者,那应该是一本书还是一束纸……掉落下来。
  然而不是。
  那是一个人。
  一个白衣人。
  和他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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