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五十)
嘘——(五十)
编辑部把她的章回次序改动过了,不为有点不悦。从头看到尾,只觉语气经过修正,不大像她原意。
读到傍晚才掩卷,不为颇有意见。
她问莉莉:“我明朝可否到编辑部开会?”
“欢迎,上午十时可没太早?”
“我会准时。”
不为问自己:该怎么开口呢?“一个好的编辑,应当让作者保留原来风格,改动太多丧失原意。”
或是“我虽未成名,但不喜欢人家改我原稿。”
“我改变主意,把原稿还给我。”
“你若是这样大改,就失去一个乔哀斯威罗伦斯了。”
不不,不能这样比较,人家会以为她是疯子。
电话响起来。
不为叹口气,取起听筒,原来是慧中。
不为立刻间:“慧中,你作文,喜用深奥抑或清浅的文字?”
慧中笑,“我读医科,答卷子毋需咬文嚼字。”
“你总有读小说吧。”
“文字用来传通讯息,总得叫读者看明白为目的。”
“那是赞成越浅白越好?”
“嗯,所以我们有李白”慧中说,“不过我也读过:一个写作人若要改进文字,总得在动词群下手,把平常普通的动词改成精要尖锐,像‘他看着我’与‘他凝视我’大大不同,又或‘他狠盯我’、‘他怒视我’”
不为说:“我觉得,用字无论如何要清易,简单明了的文字,营造出故事各种气氛,像恐怖、凄怨、喜乐才是高手。”
“阿,不为,那种境界不是人人可以到达。”
“我不喜明写,慧中,哀伤时不用大叫大哭,动怒毋需破口大骂,恋爱不必欲仙欲死,成功最忌告知全世界,一但是出版社把这些细节都改过了,整部小说露骨大胆新奇,不是没有可读性,但稍嫌粗俗。”
“嗯,太含蓄了,也许读者觉得如隔靴搔痒。”
不为没好气,“痒要像药膏,总不能抓得应开肉烂,血肉模糊。”
慧中哈哈笑。
不为这才改变话题:“慧中,刚自手术室出来?”
“是,一位老太太摔倒,盘骨粉碎需镶上钢架。”
“老年真多折磨。”
“你已搬回原居?”
“是,不过我曾在令尊的公寓住过一晚,谢谢你们。”
“稍后我来与你会合。”
“很想念你。”
“我也是。”慧中说话一向简洁。
不为没有在电话中提及细节。
成年人总会保留一点秘密。
她会告诉不劳“喂,那对西瓜玉镯在我处”吗,当然不,她会说“不劳我们每人分一只”吗?也不会,一对玉镯分开,失去价值。
这算得是藏私吗,也许,但是母亲交到她手中的遗产,她决定接收。
包括这座公寓在内。
伍不为生活中一页已经掀过,大量人与事、情与景已经压在这一页之下,大抵要到中老年时才会翻出回忆。
那时,旧情会像夹在书本里的一朵花或是一块叶,形状依稀在或许保留了三分颜色,但事过境迁,内心虽然牵动,感觉必定生疏。
此刻,不为忙着在原稿上写下她不满改动之处,全神贯注,全情投入。
口渴时喝点果汁,或是咖啡红茶,忽然发觉天色己亮,她走进浴室,徒手爬上墙壁,累得满身大汗,淋浴,更衣,出门往出版社。
走到街上,看到鹅毛般雪花缓缓自天空飘下。
这是今冬第一场雪。
不力了然一人,略觉凄清,但是有那么多事等着她做。
不久又可以见到慧中,阿,不算太环了。
不为匆匆往地下铁路站走去。
一个人,总得不停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