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宝(七十五)
喜宝(七十五)
我笑一笑。他仿佛有点儿高兴。
“勖先生,你的生意都交给些什么人?”我问。
“你不是真的有兴趣知道吧?”他问。
“不。”我叹口气,他什么都看得穿,我最最怕他知道聪恕现在的情况。
“你下午在什么地方?”他问,“真去见了我妻子?”
他又开始担心我在哪里,这证明他真的振作了。我小心翼翼地说:“是,我去见过她,又去看聪恕。”
“你跟她有什么好说的?”勖存姿问。
“她跟以前不同了……老很多,对我并不反感。她很……想念聪慧,又担心聪恕。”
“聪慧一点消息也没有。”他说,“我派了好些人上去找她。这孩子,白养她一场。”
“或者她已不在北京,或者在苏北,或是内蒙,教完一间小学又一间——”
“为什么不写信?”勖存姿心痛地说。
“孩子们很少记得父母,”我说,“‘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一封信,我只不过想看到她亲笔写的字。”
“我觉得她活得很好,家明说过,她求仁得仁,便是她最大的快乐。”我分辩。
“但是我只想看她一封信!”
我维持沉默。勖存姿比不得一般老人,他不接受安慰开导。
过一会儿他问:“聪恕好吗?”
“他的话很多。”我尽量镇静。
“我说过不想你再见他。”勖存姿皱上眉头。
“他需要人陪他说话,他寂寞。你知道他。”
“他?”勖存姿冷笑,“我自然知道他!他活得不太耐烦,巴不得生场病挟以自重,没想生出瘾来了,家里一时多事,也任得他闹。”
我不敢出声。
“我不赞成你去看他。”他说。
“只有我去看他。”我说,“你想还有谁呢?我要爱上他,早就嫁了他,你未必阻止得了。”
“你还是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勖存姿忽然发怒,“你知道聪恕,他抓到这种机会,还能放开你?”
“我保证他不会!”我说,“他有病,他需要心理治疗。”
勖冷笑,“我劝你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你以为你是他的心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要什么!”
“我已决定明天去看他,我会日日去看他。”我耐心地说,“我希望他会痊愈,不因为其他的原因!因为他是你的儿子。”
“他根本没有病!”
“你上次去见他是什么时候?”我反问。
他不响了。
“让我去见他。”我请求。
“你老是跟我作对!”他说,“连我叫你走都不肯走,你是跟我耗上了。”他的声音转为温柔,“你这个孩子。”
我走到他面前,他把我拥在怀内,我把脸靠在他胸膛上。
“你瞧,”他说道,“终于等到我有空陪你,又可惜快要死了。”
“只要你现在还没有死。”我倔强地说。
“小宝,我爱你就是为你的生命力。像你这样的女孩子……迟暮的老人忍不住要征服你,即使不能够,借一下光也是好的。”
我紧紧地抱住他。
“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他喃喃地说。
“我什么也不要,你把一切都收回去好了,我只要你。”
“我只是一个糟老头子,把一切都收回来,我跟一切糟老头子并没有两样。”
“但你爱我。”我说,“其他的糟老头子不爱我。”
“哪个男人不爱你?说。”
“直到你出现,没人爱过我。”
他感动,我也感动。我们都除下面具,第一次老实地面对赤裸裸相见。
我到长洲神学院去找宋家明。
在传达室里见到我,我与他握手,称他“约瑟兄弟”。
“姜姊妹,你也好。”他温柔地说,“你可是有事?”
“是的。我想说说以前的事,约瑟兄弟,你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上帝是真神,我们不逃避过去。”
“约瑟兄弟。”我开始,“你可记得一个叫冯艾森贝克的人?”
他一震,随即平静下来。他答:“他已不在人世了。”
“可是这件案子,当事人可还有危险?”我问道。
“有一个马夫在猎狐的时候不当心猎枪走火,射杀冯艾森贝克。他现时在服刑中。”
我安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