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四)
胭脂(四)
“好得过你爹?上次看到他,他可比电视上头戴水手帽子充后生的中生要登样得多。”
父亲是那个样子,永恒的圣约翰大学一年生,天塌下来,时代变了,地下铁路早通了车,快餐店里挤满吃汉堡包的人,他仍然是老样子,头发蜡得晶光亮,西装笔挺,用名贵手帕,皮鞋擦得一尘不染,夏天规定要吃冷面,药芹拌豆干丝,醉鸡。
陶陶最讨厌这三样菜。
陶陶亦讨厌她两个舅舅。
是,舅舅是父亲跟后妻生的两个男孩,年纪同陶陶差不多的。
母亲说:“那广东女人也不好过,当初以为拣到什么宝货,谁知他一年不如一年,如今连佣人也辞掉,广东女人只得兼任老妈子,服侍他岂是容易?又没有工作,坐食山崩,”母亲嗤的一声笑出来,“我应该说,山早已崩了。”
我转头说:“到现在就不该有狭窄的乡土观念了,这根本是广东人的地方。”
母亲恼怒,“你老帮着他,你怎么不站在我这一边?”
我赔笑。母亲仍然爱使小性子,自小宠坏了,一直拒绝沾染红尘。
说也奇怪,母亲也历劫过抗战,也见过金元券贬值,也逃过难,总还是娇滴滴,历史是历史,她是她。
反而我,匆匆十多年,带着三分感慨,七分无奈,中年情怀毕露,化为灰烬,一切看开了。
或许陶陶并不这么想。
或许陶陶会暗笑:“看开,还会对乔其奥抱这样的偏见?”
我微笑。
母亲说:“笑好了,笑我这个老太婆嘛!”
“你有叶伯伯帮你,”我说,“这还不够?人生有一知己足矣。”
母亲不响。
我说:“陶陶今年中学毕业,本市两间大学呢,她是考不上了。送她出去,一则太贵,二则不舍得。留下她呢,又怕她吊儿郎当,不务正业。你看怎么办?”
“总得送她出去。”
“到了外国,不知疯得怎么样。”
“要赌一记的。”
说到曹操,曹操就到。
陶陶开门进来,身边跟着她的男朋友乔其奥。
这男孩子并不丑,你甚至可以说他是英俊的,但我却一直觉得他对陶陶有不良企图。
我顿时沉下面孔,她带他上来干什么?
反而是母亲,迎上前去打招呼。
陶陶连忙介绍,“这是我外婆,你没见过,外婆,这是乔其奥卡斯杜。”
炎黄子孙都死光了,我小囡要同杂种夹在一道,我胸中被一股莫名其妙的气塞住,演绎在面孔上,一双眼睛不肯对这个年轻人正视,只是斜斜瞟着他。
“妈妈,你是见过乔其奥的。”
这小子先看着我母亲说:“没想到陶陶的外婆这么年轻,她一直说她有个全世界最年轻的外婆,我也一直有心理准备,不过今日见了面,还是大吃一惊。”
母亲只得接受奉承。
乔其奥又对我说:“不,陶陶的母亲更年轻,许多这样年纪的女性还在找男朋友呢!”
陶陶似乎很欣赏乔其奥这张油嘴。
他伸出晒得金棕的手臂,便与我们大力握手。
陶陶推他一下,“你同我母亲说呀!”
他驾轻就熟地提出要求:“我要与陶陶到菲律宾去。”
我也很坦白直爽,甚至不失为愉快地答:“不可以。”
陶陶笑说:“是不是?我同你说过。”
我赶紧把陶陶拉在我身边,看牢我的敌人,怕他扑过来。
“伯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