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十一)
胭脂(十一)
我答:“免得人家说杨家三代的女人都同叶某有来往。”
他讶异地说:“有谁那么多嘴?”
我忍不住笑,“我父亲。”
他不悦,“杨之章一张嘴像老太婆。”
“你们三个人真可爱,”我说,“争风喝醋三十载。”
“之俊,再过几年,你会发觉,三十年并不是那么艰难过,一晃眼岁月悠悠过去,好几度午夜梦回,我蓦然自床上跃起,同自己说:什么,我五十三岁了?怎么会?我什么也没做,已经半百?生命是一个骗局。”他笑。
说话中的辛酸并不是笑容可以遮盖。
叶成秋唯一的诉苦对象可能是我。
我打开车门。
“生意好吗?”叶成秋问。
“没关系,有苦经的时候,我会来找你。”我笑。
“你要记得来。”
每次不待我们开口,他已经照顾有加。真正帮人的人,是这样的,至亲友好有什么需要,暗中留神,不待人家厚着面皮开口,立即自动做到。不是太难的事,一个人有多少至亲好友,应该是数得出的。
还有次一等的,便是待人开口,他才动手帮忙,借口是:我怎么知道他会不会多心嫌弃?
最下等的人,倒不是有能力不肯帮人的人,而是一直老认为人家非得帮他的人。
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叶成秋都是上等人。
回到家已经很晚。
陶陶熟睡,穿着铁皮似的牛仔裤。真服了她,明明去跳舞,忽地换了衣服,也许这是她的睡衣。
第二天一早她上学去了。
我出奇地疲倦,在床沿坐了很久才洗脸。
每天用毛巾擦脸的时候就有无限厌倦,这张老脸啊,去日苦多。
也许没有陶陶就不觉得那么老,看着陶陶在过去十七年多每年长高九厘米,真令我老。
有那么大一个女儿真是躲都没法躲的,我还敢穿海军装不成?
陶陶不在的时候,我特别空虚。
回到公司,女孩子同我说,关太太找我多次,十万分火急,关太太很生气,说:为什么杨小姐身边不带备一只传呼机。
找一口饭吃不容易。什么叫十万分火急,我又不止她一个户头,不一定能够即刻拨时间给她。
不过近年来我也想开了,无论多么小的生意,也很巴结地来做,表示极之在乎。
我复电给她,她却在睡中午觉。我答应“在上肇辉台时再顺带到你处弯一弯”。
到她那里她倒面色和蔼,她只不过是寂寞,要人关心她。碰巧我也寂寞,不是损失。
好消息,关太太的浴室要装修。这使我有痛快的感觉,可以把人家的家弄成防空洞一样也只有这个机会:瓷砖整幅扯下来,瓷盆敲脱,浴缸往往要拆掉一面墙壁抬出去扔掉,换去生锈的水喉管,使之焕然一新。
也有烦恼,怕主人家要新铺金色瓷砖,及在天花板镶镜子。
关太太说:“我要金色水龙头,以及意大利手工彩描洗脸盆。”
“花俏的洗手盆最不好。”
“为什么?”
“隐形眼镜掉了怎么办?”
“我可以预早配定十副。”
这倒是真的,我怎么没有想到。
“天花板与一面空墙全铺镜子。”
关太太的身材一定很好,平日穿着宽袍大袖的流行款式,也不大看得出来。
我不与她争论,与客人吵有啥好处?在初初开业的时候我已经领略过这种滋味。
“把镜子斜斜地镶在墙壁上,看上去人会修长此”
哗,怎么叫泥水匠做一幅斜墙?我暗暗叫苦。
“书房呢?书房怎么办?”我问。
“让它去吧。”
“可是电线还没有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