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五十九)
胭脂(五十九)
她拥抱我一下,“不必担心,交给我。”
陶陶潇洒地走了。
我呆在桌前半晌。
事在人为,在我来说,天大的疑难,交到陶陶手中,迎刃而解。
人笨万事难。
我翻阅陶陶留下的杂志。
写是写得真刻薄,作者也不透露陶陶真姓名,捕风捉影,指桑骂槐地说她不是正经女子。也有些表示“你放马过来告到枢密院吧,欢迎欢迎”,指名道姓地挑拨当事人的怒火。
看着看着,连我都生起气来,一共才十八岁的小女孩子,能坏到什么地方去?爱捧就捧到天上,爱踩又变成脚底泥,不得不叹口气,有什么不用付出代价?这就是出名的弊端。
但宁为盛名累死,也胜过寂寂无闻吧。
至要紧是守住元气,当伊透明,绝不能有任何表示。他们就是要陶陶又跳又叫,陶陶要是叫他们满足,那还得了!
我把杂志全部摔进垃圾桶,本是垃圾,归于垃圾。
今日告一天假,我务必要去与母亲算账。
母亲在看剧本,身为玉女红星的经理人,她可做的事多得很。
我取笑她,“星婆生涯好不好?”
她瞪我一眼。
眼角有点松,略为双下巴,然而轮廓依旧在,身材维持得最完美。
有一次她说:“没法度,保养得再好,人家也当你出土文物看待。”
真的,连用词都一样:什么颜色没有失真,形状有时代感,兼夹一角不缺等等。
她抬起头来,“阿一,盛一碗红枣粥出来。”
阿一大声在厨房嚷出来,“我在染头发,没得空。”
我笑。
“你来是有话同我说?”
我点点头。
“为了叶成秋?”
“他无耻。”我冲口而出。
母亲瞪我一眼,“别夸张。”
“他向我求婚,多卑鄙。”
“之俊,一个男人,对女人最大的尊敬,便是向她求婚,你怎么可以把话掉转来说?”
“他以为他有钱,就可以收买咱们祖孙三代。”
“诚然,有钱的男人花钱不算一回事,花得再多也不过当召妓召得贵,但现在他是向你求婚呀。”
我发呆,“你帮他,妈妈,你居然帮他?”
母亲冷笑,“我是帮理不帮亲。”
“什么,你同他那样的关系,几十年后,你劝我嫁他?”
母亲霍地站起来,“你嘴里不干不净说什么?我同他什么关系?你听人说过还是亲眼见过?”
我一口浊气上涌,脖于僵在那里。
岂有此理,十八岁的女儿坚持她是纯洁的,现在五十岁的老娘也同我来这一套。
好得很,好得不得了。
我气结,只有我龌龊,因为我有私生女,人人看得见,她们不同,她们没有把柄落在人手。
我像个傻瓜似地坐在那里,半晌,忽然像泰山般号叫起来泄愤,碰巧阿一染完头发端着红枣粥出来,吓得向前扑,倒翻了粥,打碎了碗。
我又神经质地指着她大笑。
母亲深深叹口气,回房去。
我伏在桌上。
这么些日子,我勤力练功,但始终没有修成金刚不坏身。
多年多年多年之前,母亲同叶成秋出去跳舞,我就在家守着,十二点还不回来,就躲在床上哭。
阿一说:“傻,哭有什么用?哭哭就会好了?”
头的重量把手臂压得发麻,我换个姿势。
忽然听见母亲的声音:“我不是劝你嫁他。”
抬起眼,发觉她不知什么时候已坐在我身旁。
“我不能阻止他向你求婚。”她苦涩地说。
我已镇定许多。母亲有母亲的难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