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六十七)
胭脂(六十七)
没来之前我已决心跳槽。我要证明自己,做不来至多重作冯妇,再去替客人找金色瓷盆。
他们的条件很好,公司十分礼待于我,最难应付的不外是新的人事关系,我的信条是凡事不与人争,尽其本分做好工作。
使我惊异的是工程不在中国任何一个城市,而是在美国三藩市。
这不由我不想起经济日报上的一段文字,作者说,中国人已买下多伦多,现在要买温哥华,已买下三藩市,此刻想收购洛杉矶,更看中纽约市皇后区,要大展鸿图。叶成秋自然也早已有这个打算。
世球回国发展,他父亲要把叶氏企业移往西方扬名,留在本市的人才,也许会成为最重要的环节。
我渐渐看通这一层关系。
这张合同我是签订了。
离开钟斯黄乌顿尚未到午饭时分,我觉得天气特别爽,阳光特别好,我今日特别年轻,心情开朗。
我一个电话,把母亲叫出来吃中饭。
她很疙瘩地叫我到嘉蒂斯订台子。
一坐下来便同我说:“看到没有,左边是霍家两个媳妇,右边是郭家姐妹。”
“是不是这样就不用叫菜了?”我笑问。
她瞅我一眼,“你最近心情大好。”
“是的。”
“你叶伯伯很生气。”
我迅速分析她这句话。气——气什么?两个可能性:一、为我拒绝他。二、为我往新发基。一已过时,他不可能气那么久,故此为二的成数比较高。
从这句话我有新发现,母亲与他又开始说话了。
我笑问:“他约会你?”
母亲支吾,“我们吃过一顿饭,还不是谈你。”
“我怎么了?”
“华之杰大把工程在外国,做生不如做熟。”
“我就是要做生。”
“他气。”
“他看不开。”
“你是他栽培的。”
“我总会报答他。”
“他说,你是不是不齿于他,要避开他。”
“绝不。”
“那一家也不过是酒店,你已做过,难道不腻?”
“他叫你做说客?”
“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又对你诉苦了?”我很替母亲宽慰。
“是呀,”母亲嘲弄地说,“他现在比以前更苦,他向人求婚,居然被拒,苦也苦煞脱,没有苦水,他来找我这个老朋友作啥?”
我忍不住笑,一切恢复旧观。
她犹疑一刻,“你父亲如何?”
“不行了,”我有一丝苍凉,“数日子,在这段时间内,我会尽量陪他。”
母亲说:“他把一切委诸命运,其实操纵他命运的,是他的性格。”
“可是他仍是我父亲。”
气氛有点僵。
母亲努力改变话题:“陶陶昨日挂电话回来,我同她说,新戏后天开拍,催她回来,你猜她在什么地方?”
“火焰山。”
“别开玩笑。她在威海卫,真是,连我们没去过的地方,她都去了。”
“她很年轻,胆子大,志向远,这个时候不飞,就永远飞不起来了。”我说。
“以前你也尝试过要把她缚住。”母亲说。
我尴尬地笑。
“你有没有想过归宿的问题?”
“我的归宿,便是健康与才干。你还不明白?妈妈,一个人,终究可以信赖的,不过是他自己,能够为他扬眉吐气的,也是他自己,我要什么归宿?我已找回我自己,我就是我的归宿。”我慷慨陈词。
母亲说:“哗,我还没听过比这更激昂的讲词,你打算到哪一家妇女会去发表演说?”
“这是真的,我只有三十五岁,将来的日子长着呢。”
“啊,‘只有’三十五岁,以前我老听你说你‘已经’三十五岁。”
我厚着面皮说:“嗳,我现在的看法变了。”
“很好很好。”
我们吃完饭就走了。
妈妈羡慕郭大小姐嘴上那只粉红色的胭脂。为了讨好她,为了做人苦多乐少,为了纵容自己,我说:“马上替你去买。”
我们在门口分手,她打道回府,我去百货公司的化妆品部。
我把唇膏与腮红一只只研究,摆满玻璃柜台。
“杨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