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柯卡时常问自己:为什么不在1975年辞职?为什么要遭受亨利的折磨?为什么自己会被一个混世魔王支配自己的命运?
回想起来,他真不知道是如何度过那些年的。几乎令人不可置信,他的遭遇是这样的坏。他为什么会一再地留下来呢?
第一,他和任何身处逆境的人一样,总希望情况有好转的时候,或许亨利会恢复理智;或许董事会会支持自己。另一方面,他认为亨利的弟弟比尔比他哥哥多两倍股权。有一天会把他的老哥换下来,但比尔从没有采取过行动。
艾柯卡已把大部分生命投在福特,他无法想像自己在其他环境里仍能工作,而且他也不想到福特以外的地方去。野马车、马克3 号和飞雅斯特倾注了他的心血,况且他又有众多的好伙伴,供应商源源地拿到大批订单,经理人拿到了大量红利。除非艾柯卡能以魔法控制这些人,否则,他之所以受欢迎完全归功于他的表现,尽管他与亨利有摩擦,但他可以从成功里获到许多满足。
艾柯卡从来不愿摊牌,如果势在必行,他也有所准备。他知道自己在公司的价值,不论从哪一种角度来考虑,他都远比亨利重要。他总是很天真地想:福特是一个公开上市的公司,有能力的人最终一定获胜。
艾柯卡似乎也很贪婪,他喜欢当总裁,总裁的派头,特别保留的单位,私人浴室及白衣侍者的使用等舒适的生活使他迷恋。79万美元的年薪对他更有吸引力。他甚至希望拿到上百万美元的年薪。
艾柯卡的性格中也有较薄弱的地方。有人说他果断而无情,但一旦真正需要它,却偏偏找不到了。玛丽一直要他对亨利还以颜色,而他却从未采取反击的态度。
亨利已下决心开除艾柯卡,当他的调查结束彻底失败以后,便开始一次一肢地削断艾柯卡的四肢,企图在不知不觉中将他解决掉。所谓四肢正是一些真正地在艾柯卡身旁工作的人。
一天,亨利毫无理由地指令负责“林肯”—“水星”侯爵车系业务的克尔门生开除了艾柯卡最亲密的朋友之一比尔恩。尽管他连比尔恩究竟是谁都不知道。显然,他完全是冲着艾柯卡来的,他随便决定开除比尔恩,只是对艾柯卡一项笨拙而间接的攻击。
比尔恩事件是艾柯卡长期消耗战的开始,而真正爆发战争是在1976年。
有一天,在产品规划会议之后,亨利把艾柯卡叫进他的办公室,说:“我讨厌那该死的史波立,我不要他坐在你的旁边,他总是在你的耳边嘀嘀咕咕,我不要你们两个在我面前交头接耳。”
艾柯卡别无选择,他惟一能拯救灾波立的,便是让他从亨利的视线中消失,派他去欧洲处理事务。可是过了不久,亨利却叫艾柯卡把他开除。艾柯卡说:“亨利,你不要开玩笑了,他是我们公司最好的人才啊!”
亨利却告诉他:“如果你不马上开除他,那你就跟他一起走。”艾柯卡告诉亨利,史波立制造了“野马”,替公司赚进了数百万元。亨利却坚持自己的意见,因“感觉不喜欢他”而开除了史波立。
1974年初,亨利开始宣战了。他请来了麦肯塞管理顾问公司来改组他们的最高阶层。花了数月的研究及数百万元费用之后,麦肯塞提出了他的建议计划。这个计划是三驾马车制,用三位执行的主要总裁取代一般董事长及总裁的制度。这项新的安排在4 月份开始实施,亨利仍担任董事长及执行总裁,菲力。卡威尔被任命为副董事长,艾柯卡仍任总裁,他们各司其职,但亨利明白道出最主要的改变以及新安排的真正原因。
如果亨利是三人之首,则菲力。卡威尔便是第二。
升卡威尔为第二号人物使艾柯卡和亨利的对抗由暗转明。在这以前,他们不过是游击战,但这个整个领导阶层的改组不过是亨利以较文饰的方式步步削弱艾柯卡的权力。不必和他发生正面冲突,亨利便把卡威尔摆在艾柯卡的头上。
公司的领导制度就像是一只三头怪兽,卡威尔过去是艾柯卡的部下,如今却莫名其妙地爬到他头上了。尽管艾柯卡内心在沸腾,在公开场合,他还是极力为新安排作解释,他一再向他的部属保证:新的安排是十分完美的。
三驾马车制并没有维持多久,也就是在实行14个月以后即1978年6 月,亨利宣布另一次高级层改组,由三人制改为四人制,新加进去的是亨利的弟弟比尔。加进比尔的用意是万一亨利生病或死亡时,他可以代表福特家族继续控制公司。于是艾柯卡又退一级成为第四号人物,而旦他不再接受亨利的指挥,反而听命于卡威尔,为了彻底羞辱他,亨利甚至到改组的前一天才把情况告诉他。
这真像分尸的酷刑,一刀一刀地,艾柯卡正在被宰割。他发现自己每天都要少一部分,于是他放出风声表示拒绝接受这项新安排。
四天以后,亨利与几位公司以外的董事会面,他告诉他们要把艾柯卡开除,这回董事们有意见了。他们建议亨利向艾柯卡道歉,以免做错事。
第二天,亨利来到艾柯卡的办公室,说:“我们谈和吧!”
董事会决定艾柯卡和几位董事会面来解决这个问题。随后几周,艾柯卡单独与几位董事见面。按照他们的主意,搭公司的飞机去见他们,并交上了费用报告。
和平的假象仅仅维持了一个月,在7 月12日每个月的董事会后的例行晚宴上,亨利再度宣布他要请艾柯卡走路。他宣称艾柯卡联合外面的董事阴谋对付他。虽然艾柯卡与董事们的会面是他们要求的,他还强调艾柯卡和他之间从未融洽相处过,仿佛亨利花了32年时间来证明他与艾柯卡实在无法相处。
这次仍然有几位董事对此持反对意见,他们举出艾柯卡对公司的贡献及忠诚的事实,并要求亨利重新让他做第二号人物。亨利很愤怒,充满了挫折感,最后兽性大发,他无法让艾柯卡辞职,所以决定下毒手。
同一天晚上,艾柯卡接到《汽车新闻》的发行人克兰恩的电话,他说:“告诉我这不是真的。”艾柯卡完全了解他所说的,克兰恩是亨利的儿子艾德梭的好友,亨利指使艾德梭透露这个消息给他们,让艾柯卡通过新闻界获知他被开除的消息。这是亨利惯用的伎俩,他要把解雇的消息通过第三者告诉艾柯卡,这样可以使亨利国王干这种肮脏的事又不致弄脏他的手。尽管他的这种做法并不高明。
1. 革职
次日一早,艾柯卡仍照常去上班,在办公室一切都和平常一样。到了中午,他开始怀疑是不是克兰恩听错了。但快到3 点时,亨利派秘书告诉他,请他到办公室去。
当艾柯卡走进他的内厅时,亨利和他的弟弟比尔正坐在大理石会议桌上,脸色很沉重,表情拘谨而紧张。相反,艾柯卡却十分轻松,因为他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况且他已知将会发生什么事。这次会面只不过把结果正式化罢了。
艾柯卡很不希望比尔在这种场合里出现,他的出现使他了解这不仅是亨利的决定,也是整个福特家庭的决定。比尔是公司的最大股东,因而他带来了一个确切的消息,即是如果比尔赞成他哥哥的决定,那么,他就毫无挽回的余地。就亨利来说,他也需要一位见证人,他平常总是把开除别人交给另外一个人,尤其是艾柯卡,现在他亲自动手,如果有比尔在旁边,他也许会轻松一点。事实上比尔在场,艾柯卡也好受一些,他是他的支持者,也是他的好朋友,他曾向艾柯卡保证过,在事态严重时,他会支持他。他们都知道该发生的事总有一天会发生。艾柯卡也清楚不能完全依赖他,因为比尔从来没有反对过亨利,可在这种难堪的情况下,艾柯卡对他仍然抱有一丝希望,认为他会干预。
等艾柯卡坐下以后,亨利清一清嗓子,然后吞吞吐吐地开口了:“有时候我必须按照自己的方式行事。我决定重组公司,这是我不愿意做的,可必须得去做,我们曾愉快地合作过,但现在我想你应该离开,这样对公司可能会好一点。”在他们45分钟会谈中,他从未用过“开除”的字眼。艾柯卡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可亨利实在说不出理由。他只能说这是他已决定好的事。但艾柯卡坚持让他说出一个理由,他只是耸耸肩说:“有时候你就是不喜欢某些人。”
艾柯卡只剩下最后一张王牌。他问:“既然这样,那么比尔的意见呢?我想知道他在想什么?”亨利说:“我们已经做好了决定。”艾柯卡很失望,但并不惊讶,毕竟血浓于水,比尔毕竟还是王朝一分子。他说:“我还有一些权利,我希望我们在那件事上没有任何争论。”他所重视的是他的退休金及其他退休的福利。他们一致通过了在记录上写上艾柯卡辞职的有效期限是从1978年10月15日,那天正好是艾柯卡54岁的生日。如果他提早离开,他就会丧失许多权益。他向亨利列举了在福特一连串的成就以及如何为他立下汗马功劳,提醒他这两年是福特有史以来最丰收的时期。他的意思是让亨利知道他丢弃了什么东西。而亨利始终无法正视他的眼睛。
艾柯卡的音调开始提高,说:“你真会选择时机啊,我们刚赚了10亿8000万美元,这是连续第二年赚了这么多钱,过去两年,我们赚了35亿美元。你应记住我的话,你们再也见不到10亿8000万美元了,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你根本不懂这些钱是怎样赚回来的。”这的确是真的,亨利是个花钱大王,但他并不了解钱是怎么赚来的。他整天坐在那儿看着腰围变粗,可从不知事情是怎么发展的。
当他们快谈完的时候,比尔诚心地劝他哥哥改变主意,但力量太小也太晚了。当艾柯卡离开时,比尔泪流满面,但他究竟是福特家族中的一员,身不由己。艾柯卡也明白他是真心希望自己留任总裁,就如同他真的相信他在这件事上无能为力一样。
艾柯卡回到办公室以后,接到了一些同事和朋友的电话询问,他被解雇的消息显然已经传开了。下班之前,亨利给主管们发布了一道非公开的通告,上面写着:从现在开始向卡威尔呈报。有些人在办公室收到这份通告,大多数人则是在他们的停车场的车座上看到这份通告的,那是亨利亲自下去发放的,这是他确信能把这件事做好的惟一方法。
下午离开办公室时,艾柯卡感到很轻松,他对自己说:“感谢上苍保佑,今后不会再受精神虐待了。”他被解雇的时机还不错,正是在结束上半年工作获利打破历史纪录的时候。
2.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几个月后,当艾柯卡加入克莱斯勒时,为了使公司继续生存下去,他必须将几百名主管解雇。他尽可能做得缓和,因为他尝过平生第一次被解雇的痛苦滋味。
艾柯卡被解雇后,仿佛觉得自己不再存在,也不能再用“野马之父”一类的话,他过去的部属同事和朋友都很怕见他。他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人。大家都知道亨利对艾柯卡的支持者进行大清理,如果不与艾柯卡断绝朋友和社会上的关系,就有被炒鱿鱼的危险。因此,他以前的朋友都不敢打电话给他,他们担心被人窃听,他们会在汽车展示会上望他一眼就很快转过身去,有些有勇气的人会很快地跟他握手,只是在采访记者还未来得及捕捉镜头前,匆匆离去,因为如果亨利在报上看到照片的话,他可能下令处理那些敢于违背他命令的人。
数月之后,艾柯卡的两个好朋友佛瑞德和冠迪为他举行了一个宴会,仅有少数福特的同行参加,其中只有毕德威是公司的高级主管,他为此冒了很大的风险,第二天他去上班的时候,竟被申斥了一番。亨利甚至追问他宴会中还有些什么人。
对艾柯卡来说,这事并未就此结束。公司里的一位主管、他多年的好朋友经常到他家来拜访,但自从艾柯卡被开除之后起,他就没有在他家出现过。甚至连一位按摩师也矢口否认到他家按摩,害怕因此而丢了他的差事。还有一位公司的女服务员领班因继续和艾柯卡的太太及女儿们来往而被立刻降级并调往他处。艾柯卡的一位 25 年来与他密切交往的,每周五晚上都在一起打扑克并且一起出外度假的好朋友,在他被辞雇后,连一次电话也未打来。甚至到1983年艾柯卡的太太去世时,他连葬礼都没去参加。
艾柯卡的父亲常说,如果一个人在死的时候,有五个真正的朋友,就不虚此生了。艾柯卡到此时才真正了解这句话的含义。
这的确是痛苦的教训,你可以和一个人交上几十年的朋友,也可以在飞黄腾达的时候和他同甘共苦,甚至在他事情变坏时,你可以拉他一把,可当你自己遇到麻烦时,却再也看不见他人了。这就促使你好好地问自己几个问题。如果艾柯卡可以重新来过,他会把自己的家人保护得更好。他们所承受的压力是可怕的。看着自己的妻子病情日益沉重,艾柯卡真怀疑自己是否有能力保住她们。一个残忍的人,一种残酷的命运阻碍着并且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艾柯卡的内心由于被解雇而受到一时难以痊愈的创伤。如果有人对他稍作安慰,他也许会好受一些。但大多数在公司的人都离他而去,这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就某种程度来说,他能够原谅他们的态度,他们是在独裁制度下工作,他们必须保住自己的饭碗,也必须为小孩着想,但董事会呢?他们为什么不挺身而出来面对亨利。福特?他们未必能阻止这件事的发生,但至少有些人可以用辞职来抗议,可是并没有一个人这样做。他们的态度是:谁能把我们的利益照顾好,我们便跟谁。
艾柯卡离开福特以后,曾与他联系的,只有周库尔曼、海丝寇儿、巴奈特3位董事。玛丽去世后,他只收到比尔。福特的一封信和摩菲的一页短笺。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了。这么多年与这么多人共事,这些就是他在哀伤期间从董事会所收到的全部信息。
在他被解雇之后的第一次年度股东大会上,韧恩律师对亨利说:“你开除艾柯卡,对股东们究竟有什么好处?”亨利只是笑一笑,回答说:“董事会支持我,这件事是我受权决定的。”
艾柯卡被毫无理由地免职也引起外面相当大的注意,华德克朗凯在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电视晚间评论说:“这好像是一本讲汽车行业的小说里所发生的小故事。”《纽约时报》在头版标题上写道:“福特汽车公司有史以来最富戏剧性的骚动。”《汽车新闻》中一篇社论提到艾柯卡的一百万年薪后说,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他都该赚那么多钱。又提到“这个行业的最佳球员现在已被释放了。”
许多社论主笔及专论作家对艾柯卡被无故解雇表示无法理解而且很难以置信,《华盛顿邮报》财务版里艾根写道:“一个反复无常的人制造了许多问题并且把福特汽车公司这么大的机构当成自己的领土一样治理。”罗德岛的地方报纸也有类似的报道,他们摘录《华尔街日报》解释艾柯卡被解雇的事,说他飞得太靠近空军一号专机,也就是说太靠近总统座机,因而遭到如此打击是理所当然的,并非太出人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