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4年第13期

谈现代诗的结构意识(上)

作者:陈 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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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想永不完结,不,永不
  而我在母亲的肚皮里生长
  就像康涅狄克窗外的花瓣。
  (汤 潮译)
  
  这首诗具有平行的双重主题声部。其一是诗人叙写想象中母亲在锡兰(今斯里兰卡,是昂达奇出生和度过青少年时代的地方)孕育“我”的过程,并歌颂母爱;其二是通过对象征主义诗歌大师史蒂文斯写作方式的描述,表达出诗人对诗歌“发生学”的独特认识。两个主题彼此交织,互为比拟,其完美的双线并进结构,令人叹服。
  “我”的孕育和诞生是平淡无奇的。其实,谁的诞生又不是如此?而从另一重更深刻的意义上看,每个人的孕育和诞生又都是不平凡的。是母亲孕育和生下了我们,怀孕和分娩对任何女性的身体来说都等于是一次重创。世上一切慈祥而无私的母爱,就这样在平凡中放射出了伟大而恒久的光芒。诗人对母亲怀着深深的敬爱和感激之情,他想象出母亲“因怀孕汗流浃背”的漫长时日,想象出作为胎儿的自己,怎样“吮吸着生命线”,“在母亲的肚皮里生长”。诗人用笔简省而深情存焉。以上是此诗的声部之一。
  与此相应,这首诗的第二重声部是有关“诗歌发生学”的(即诗的“孕育”和“分娩”)。诗人引入了对美国象征主义大师史蒂文斯诗歌创作方式的描述。史蒂文斯(1879—1955)被称为“诗人中的诗人”,与庞德、艾略特、威廉斯齐名。他特别强调艺术想象力的作用,认为想象力能使混乱的世界获得秩序。他的诗总是在纯粹而神奇的形象中,富含抽象的哲思,他说,“诗的理论就是生命的理论”(《纽黑文的一个普通夜晚》),诗由诗人孕育而生出,既是抽象的“最高虚构的笔记”,又与具象的现实生存密切相关。昂达奇信任这个说法。在他看来,写诗乃是一种创造、生育,诗固然令人幸福和迷醉,但它们却是诗人对词语艰辛地寻找和孕育的结果。这一点正与女性的怀孕、生产相似。如同母亲在燠热的锡兰经历身体的阵痛,史蒂文斯也在燠热的康涅狄克州经历着将感受化为墨迹的“阵痛”;如同母亲“无中生有”地将我带来世界,诗人也经由想象力“无中生有”地给世界带来一首精纯的诗歌!——“史蒂文斯把词放在一起/让它们生长成句子/将它们修改/整形,那页纸突然/成为一个前所未有的思想”,就道出了诗人对诗歌神奇的发生学领悟后的惊喜之情。最后,诗人说:“我在母亲的肚皮里生长/就像康涅狄克窗外的花瓣。”此为一笔两写。诗歌的双重主题声部在结构中完美地扭结一体,带给我们有关生命感受和审美结构的双重深度感。
  这首诗写得诙谐舒展又优雅精审,使我们得以在反讽中听到严肃,在紧张中感到幸福。诗人以非凡的结构能力,使公共化的生育经验与私人化的写作经验恰切地平行比拟,彼此交织和延续——最终又聚集于对“原创力”、“原生力”的探究与吟述,其诗歌结构神秘的自律性和创造的自由快感同时得以呈现。正像史蒂文斯喜欢在诗中处理“写作”主题(以诗论诗),但又避免了诗歌说理的枯燥一样,昂达奇这首“关于诗的诗”,也将理论的洞见建立在对直觉的鲜活捕捉中,从而使这首诗在经验包容力、审美结构魅力和诗学理念诠释上均令人赞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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