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5年第15期
流年(组诗)
作者:三 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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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 色
暮色在山顶上盘旋,那一片松林静极
于无声时,吸纳了如常的夕光、虫鸣
和俯仰之间的气息。我回一回头
没有看见自己灰黑的影子,只有一路
稀疏的茅草,顺着风小心摇曳
望下去——山脚下
就是那个叫作“松山下”的村庄
暮色,已渐渐垂向起伏的舞动
忽然它落下来——
山坳里的村子,在我的脚下一颤
随后又归于一盏灯火的寂静
我堆过那些鹅卵形的石头
我堆过那些鹅卵形的石头。九月的
绵江河,我卷着裤腿赤着双脚
把石头一块一块从水里捞起
又一块一块往上叠——
尽管多么小心,堆到第五层
它们就要塌了
那些石头不可避免地要塌了
我堆上去,它们又滚下来
在绵江河的沙砾上,我一次次地堆着
那些鹅卵形的石头——
我记起自己曾经花费了整个下午的时间
就有一些嘲笑和一些感动
多了或者少了
黄昏,走在健康路上,你遇见的人
总有一些多了一些少了
走在健康路上,拐进体育广场
那些老人放起的风筝
总有一些近了一些远了
从体育广场出来,踩着路灯的影子回家
总有一些明了一些暗了
这是平静的叙述——舍弃了
生活的细节,留下内心的空白
从健康路回到家,你知道即将过去的
一天,总有一些来了一些去了
蔚 蓝
我见到的天的蔚蓝,是我所不能触及的
一部分。春天,我见到的在群峰之上耸起的
蔚蓝,正顺着这一块布匹倾斜——
如果它一直倾斜下去,迫于一种熟悉的
力量,我的腰将被再次压弯
回 声
地的中央,一只青蛙在喊着
只匆忙的、从洞穴里跑出来的土做的
蛙,在胸膛里喊着惊蛰和五谷
空旷的夜晚,听——
一只青蛙在用力地
喊着。一只穿着去年的绿衣、一团泥
大小的青蛙,用它的肺、它的肋骨
喊着春天和这个春天荒芜的田地
斜 坡
一个初生的故地,一处终老的异乡。
一簇火的光焰,一页纸的灰烬。
看吧,一个人,他的左脚刚刚放下,
右脚在尴尬中犹豫地伸出。
哦一只脚,它停在了斜坡的中央,
一道斜坡,两头延伸了多少种可能的
方向?一道跑动的斜坡,一条
蠕行的虫,一个郊区:它嵌在
生活的中间部位。一段弧线,
一把拉扯着肋骨和内心的弯钩
走在坡上的人,一身的肌肉绷紧
而腰,弓一样低下。看吧,
如果他突然滑落,这情形多像一匹脱缰的
马——一匹反方向跑动的马。
如果一道光线倾斜地划过了我的眼睛,
不觉间,我已走在了一道斜坡的上面。
闪 电
我看见的闪电和你们的不同
它划过的尘埃,它打碎的十万吨尘埃之上的
一道刀口,它用一道刀口承载的
最微小的幸福——
我看见了,并热爱着
——和你们不同,我还热爱接下来的
漫长岁月,眼里噙着湿润的泪珠
九 月
我爱着夜晚的洒水车
驶过大街时,我爱着它简单的音乐
和空空荡荡
我爱着阴凉的天气,爱着一床
竹席——昨天,它像一张纸一样被卷起
塞进了时光的贮藏室
我爱着在这个月份离开的人
他们曾经相见,而现在
我们听见的是否是同一种风声
我爱着一个转侧,一声咳嗽
爱着沉睡中卑微的一切。如果天色渐亮
我又在摸索中慢慢起身
等待雪
等待雪,一场前世的,无边无际的
快意的雪
等待十万公顷的山川,被天宫的一支羽毛
突然覆盖。着青袍,驾香车
——我
就是那个执意的,在雪里画梅的
人。
我就是那个不科举,不食禄的人
十万公顷的山川
当晨鸡鸣晓——我,只等待着披一身雪花
和她
在驿路上轻轻走过
白蛇传
来生,我还愿修炼千年
取名白素贞,巧遇个小小的郎中
唤作许仙。不要法力,也不要
众口流传的戏文——
(我愿和你们并不相熟)
来生,我只做拣药的娘子,在烟雨江南
小心和他守着那间挂着布帘的小店
马 鞍
天将露出鱼肚白,他就漱口,起程
顺赣江而下,此去郡城
还有八百里。到京都,有三千九百里
我坐的是火车,他骑着马
而在路上,我们要耗尽同样的
一生。
车窗外,灰蒙蒙的是山,那江刚才在左
现在是右。马上的影子
一隐,一显,我手上的古籍
合了又翻——兄台,距秋闱
尚有半年,我且先去觅一间静舍
打一桶清水,待秋风来时,共你
洗净蒙尘的马鞍
晕 眩
这幢大楼里该有八百人吧
在它的顶层,九楼,有我的一个
逼仄的房间
有我的一张桌子
一把椅子
我的茶杯,我的又一个白昼。每天
乘电梯上来,坐着
(停电时,就一步步爬)
有时,我会习惯地站到窗前
向下看
我爱上了空坪上反射过来的
一点点晕眩
下午之诗
对面的矮房子上
那个男人修补着瓦面
他慢慢地爬,绕过歪斜的烟囱
到了屋脊
他蹲下来时我想起了一只猫
(其实,我没有
见过猫在屋顶上的行走)
对面的矮房子上,那个男人
把脚下的瓦面掀开
整个下午,我隔着玻璃看他
他嘴里叼着烟卷的样子似乎和我
一样安详而孤单
端 午
我喜欢菖蒲 艾草的青涩
枝叶,还有它们安静的,死亡的迷香
我喜欢鱼沉到水里
的那一把孤零的骨头。此时
行人来往于闹市,
而鞭炮的响声传自远处的河堤
我有一瞬的惶恐,
并对这尘世心存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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