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5年第21期
忆父亲
作者:忆父亲 戴咏舒 戴咏絮 戴咏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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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但他还是把我接到了身边,这就是他:自尊而又坚韧。
父亲不仅爱书,他还十二分的爱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他总是千方百计为我们安排他所能给以的舒适生活,但这次他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就是这样他还是急着张罗我上学的事,为我选了一个好学校,好学校程度当然高,加上香港的英文和文言文本来就深,我的入学考试成绩便可想而知了,但我还是上了那个学校,因为爸爸的原因。他又携我们一家五口,手上抱着小妹,到山上联系妹妹上托儿所的事,父亲有病,人又胖,一路的山路走起来是相当吃力的,不过他一声不响,我看他流着汗一副执著的样子,心中很难过。父亲一向注重我们的学业,在上海时他虽每天在楼上看书,但我整天贪玩的事他全知道,吃饭的时候说我,有一次居然把门锁了不让我回家,这那里就难倒了我,我从窗户爬进了家。父虽生气,但在暑假里还是给我交了补课的学费让我去补课。
我以为生活就这样过下去了,慢慢爸爸会找到房子的,我们又会生活在一起。但事情发展出我所料,杨阿姨要和父亲离婚了。在这之前他们没有吵闹、争执,而且前不久父亲还将过去留港的东西变卖了,给我们四个人,一人买了一条项链和十字架,杨阿姨那条是赤金的也最粗。现在回想起这件事的发生是有些迹象的。杨阿姨的母亲对我父亲很不满意,讲他不能负担起家人的生活。杨阿姨也讲过,父亲答应她,等大妹到一定年龄的时候同意离婚,他们平静地分手了。我感觉杨阿姨对父亲是有感情的。
他对妻子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一九三八年到香港时,大批大陆的文化人来香港只能住在学士台简陋的房子里,他却千方百计的找到了山上的洋楼,让我母亲有个好住处。跳舞、游泳他都会,但他要读书,就请朋友代劳,朋友都是君子,他们也遵守古言“朋友妻不可欺”。杨阿姨在香港和上海也都有条件很好的住处,她在家无聊,想学声乐,父亲马上就向音专借了钢琴帮她联系学校去上学。但父亲毕竟是文人没有大把的钱,也没有时间陪娇妻,也可能是不“志同道合”,也可能是年龄差距。婚姻的失败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了他的感情,使他备受折磨,却也给了他许多灵感,事情总还有另一面。在这里我要补充一点:很多年后,杨阿姨又重新有了自己的家庭,她曾对一位记者讲,我那时年纪太轻,不理解望舒。有了这句话,父亲的在天之灵可以告慰了。
既然两人分手了,我和大妹自然不能再住下去,便随父亲住进了叶伯伯(灵凤)家,他们家的房子虽好也在山上,但房子却不多,他儿子平时也只能在客厅里搭张帆布床。我们父女三人就在客厅的地毯上,铺一张薄薄的被子,香港不冷,我们睡在上面挺宽敞,挺好。
这年的春节我们在叶家过的,他们家也没有特别的讲究,除夕那天父亲带着我们两个和叶伯伯到街上看放烟火、放鞭炮,在空巷中溜溜,买点芒果吃。和爸爸在一起不快乐也快乐,我不用提心吊胆怕做错事,挨别人的白眼,那双瞪着的大眼睛似乎有那么多的仇恨。
父亲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他常拿一个喷雾器对着嘴喷,大口贪婪地吸着喷出来的药水,有时这也起不了作用,他会用麻黄素给自己打针,这是饮鸩止渴,喘不过气来的痛苦使他顾不了这么多了。这样的身体还要带着两个未成年的女儿北上,朋友们都为他担心,他不会不知道这有多艰难,但他还是决定北上。他说,不想在香港住下去,决定到北方去,就是死,也要死得光荣一点。
一九四九年三月我们离开叶家,叶伯伯送我们,我们四人坐在一辆货车的后排位子上,父对叶讲,我还有一千块没拿,算了,没时间了。晚上朋友们来旅馆送别,杨阿姨也带着小妹来了。吃完饭杨阿姨没走,他们和我们一起睡在旅馆集体房间里,陪大妹度过了最后一晚。此时我非常羡慕大妹,我离开上海时,可没这个福分。
我们乘的一艘欧洲货轮,船上有许多外国船员。一起走的大约有七八个人,其中有一个人从不言笑,大家打牌、聊天他也不参加,只是站在一边,我上大学后有一次去中南海礼堂看戏,在走廊上见到了他,我走上前去说,我认识你,我们一起从香港来北京的。他矢口否认,一副严肃的样子,让我再也问不下去了,但我不会记错,因为他那时候很特别,又和我们相处了一周之长,相信他是中共派来接我们的。
我们在大沽下船。上船时我穿着裙子,下船就要穿棉袄了。大沽和天津中间还隔着塘沽,不知走到那一段,我们的队伍就狂奔起来,估计天津刚刚解放时局尚未完全平定,我们在那住了一夜,第二天坐上为我们几个人开的专列从天津到北京,而窗外的车站上却挤满了人,你推我搡的。
到了北京安排我们住在翠明庄,我们住的一套房子是最好的,与同来的卞叔叔相邻,后来马思聪也住在我们旁边。
自从踏上北京,我俩就成了父亲的附属体了,他到哪里就把我们带到哪里。他先访问朋友茅盾、沈宝基等。沈是在法国与父亲相识的,我们去看沈伯伯,那天是晚上,父亲借着月光熟门熟路的往前走,走到一个门洞,他忽然呼叫走来的人“宝基”!那人一愣:望舒?你不是死了吗?父自人日寇地牢受尽酷刑,朋友都知道,传言他死了也自然。父亲笑着说:“没有。”他引我们走进了家,这是一排三间的正房,养了一屋子的猫,屋里较零乱,但我们经常去。那时的文人,生活就像沈伯伯那样,解放后在党的关怀下,才得以提升。父亲还带我们到一处像庙的地方看花,花已没有,被废弃的庙住进了人,父亲遗憾地说:“本来是有好看的牡丹的。”晚上有时还会去东安市场,刚刚解放的东安市场是很有京味的,市场的周围是一些小铺,有卖肥皂也有卖冰淇淋的,卖什么的都有,市场的中间卖北京的特产冰糖葫芦、蜜饯、酸梅糕、山楂糕,茯苓饼,还有小小的又软又黄的梨和各种北方水果。每个小摊各点一盏小灯,照亮着自己那小小的摊位,乍一进去似乎有点黑,走着走着就不觉得了。摊主穿着中式服装,手里拿着两个铜制的小小的似碗的东西不停地当当地敲着,操着京腔吆喝招徕顾客,那些东西看着非常好看,吸引你买,吃起来也好吃,如今的这些食品可太比不上它们了。父亲很高兴地带我们看北京的别有风味的东西,市场里也有旧书报摊,他也去浏览。
父亲带我们去得最多的是琉璃厂的旧书店。那里不仅有古旧书籍,还有古旧的字画、砚台、珐琅制品。父亲对一切都有兴趣,当然最爱的还是书,一间又一间的小书店,一排排的书架,密密实实的排在了书里,爸爸胖胖的身子就挤在里面细心地翻看,有时还会到后面的藏书间去翻找。在这里我想补充的是:在上海的家里那些线装书都放在书柜里了。那些洋装书为什么就放在箱子里了?后来我读了他的《巴黎的书摊》我才明白其中的道理。洋书是他在一九三二年至一九三五年在法国和西班牙时淘来的古书,有一七六五年出版的杜·罗朗思的《伊米兰思》、一七四九年李实版的《山芳年回忆录》、有高克多签名赠给诗人费尔囊·提华的LE GRAND,ECART,高克多亲笔签名给诗人法尔格的初版本OPERA等等,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