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6年第6期
作品回放·诗九首
作者:胡续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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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花前乱颤,哼着长江以南
的小调,涂胶水。后墙上
有母猫蹿了下来,瞪着我,
和我身上衰老的公猫的元气。
我的性感的论文就要在这
春天的院子里诞生。我就要
忘了它。一阵风,把我吹送到
十年前的某夜,也是在
这个校园里踱步,我的鼻子
亢奋地在花香中抽动,很新鲜。
新 年
我怀念那些戴袖套的人,
深蓝色或者藏青色的袖套上,沾满了
鸵鸟牌蓝黑墨水、粉笔灰、缝纫机油和富强粉;
我怀念那些穿军装不戴帽徽和领章的人,
他们在院子里修飞鸽自行车、摆弄锃亮的
剃头推子、做煤球、铺牛毛毡,偶尔会给身后
歪系红领巾的儿子一记响亮的耳光,但很快
就会给他买一支两分钱的、加了有色香精的冰棒;
我怀念那些在家里自己发豆芽的人,
不管纱布里包的是黄豆还是绿豆,一旦嫩芽
顶开了压在上面的砖块,生铁锅里
菜籽油就会兴奋地发出花环队的欢呼;
我怀念那些用老陈醋洗头的人,
在有麻雀筑巢的屋檐下,在两盆
凤仙花或者绣球花之间,散发着醋香的
热乎乎的头发的气息可以让雨声消失;
我怀念那些用锯末薰腊肉的人,用钩针
织白色长围巾的人,用粮票换鸡蛋的人,用铁夹子
夹住小票然后“啪”地一声让它沿着铁
丝滑到收款台去的人;
我怀念蜡梗火柴、双圈牌打字蜡纸
清凉油、算盘、蚊香、浏阳鞭炮、假领
红茶菌、“军属光荣”的门牌、收音机里
“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的甜美歌声……
现在是2003年了。我怀念我的父母。
他们已经老了。我也已不算年轻。
我曾想剁掉右手以戒烟
我曾想剁掉右手以戒烟,
但又担心左手。左手,万一
左手也熟练地夹着烟又如何?
那就只有再剁掉左手。
试想双手皆无也不是坏事一件,
那些进入我身体的烟雾会令我的脏器
在人生的中途迷路,那些烟雾
有时是虎豹虫豸有时是性感妖女,
会吃掉我的好生活或者吃掉
我想象力的生殖器。
我可以成为用脚写作的天下第一。
但如果脚也开始摆弄打火机并以
金鸡独立之术将香烟送至
我嘴边,抽还是不抽,还会是
一个问题。看来我还得
再剁掉双脚和双腿,像个
不倒翁一样,在无烟区摇晃,
痛而无忧、述而不作。
可是烟啊,魔力无穷的烟还是会
抓住我,传我以淡巴菰咒符,让我能够
把说出来的词语都变出过滤嘴
叼在口中。我将被逼上绝路,
撕烂自己的嘴巴、扯出自己的
支气管、像捅马蜂窝一样捅掉自己
罪恶的肺。收下我吧,阎王爷,
最后我将变成一根皱皱巴巴的“中南海”,
被现在写下的这首诗递到您的嘴边。
丢失的电子邮件
有一次柯雷跟我说,“宇宙中
一定有一个奇怪的地方,窝藏着所有
在发送过程中丢失的电子邮件。”
那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是上帝的肚脐眼
还是牛魔王的数码屁眼?没收到邮件的抱怨
越来越多,我决定冒险去那个地方
看一看。我挑选了最易丢失邮件的
月圆之夜,把自己当作一封邮件的附件
发了出去。出发后的感觉果然
不太对劲:不似时空穿梭,反倒像
年迈的泥鳅钻进干旱的田埂。
我喘着粗气,顶开硬生生的以太,终于
来到了一个黑黢黢的地下车间。天哪!世界上
所有丢失的邮件都在这里做苦力!它们
面黄肌瘦,像包身工一样在各种机器前面
呆滞地劳动。我看见一封求爱信在一分钟之内
加工了一百个马桶垫圈,而一张猥琐的黄色图片
则只用半分钟就生产了一百公斤卫生棉。
“哥们,这儿待遇怎么样?”我问旁边一群
埋头在缝纫机上缝制蕾丝花边的word文档,
它们没人理会我。“你们这是怎么了?是被谁
抓到这里来的?”不远处,一封标明由柯雷
去年某日发送的邮件怯生生地说,“我们
也不知道。就知道这儿的货在北京卖得挺
好。”
一个穿中山装的监工拿着皮鞭走了过来。
我正犹豫要不要帮一封寄给我的讨债信
压制盗版DVD,突然,从一台遥远的服务器里
传来了三声鸡叫。哦!那个孔武有力的收件地址
及时地把我从地下车间救了出来。从此,
我开始不定期地往那些容易丢信的地址
发送《资本论》和工人运动宣传品,期望它们
去那里组织革命。我开始对每一件日常用品
都饱含深情,因为那上面有苦难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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