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6年第6期

作品回放·诗九首

作者:胡续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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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按
  应该说胡续冬是一位真正的校园诗人。他从上小学起,就再没离开有过学校。在北大上本科、读研究生、再读博士,后留校任教。包括去巴西那两年,也是在大学任教。校园生活,几乎就是他的全部。
  读胡续冬的诗,感觉是丰富的。他的作品有许多鲜活的现实生活感受,它们不是从书本到书本、从知识到知识,不仅仅停留在校园生活之中。他冲破了书本与校园的围墙,将生动的、富有生活与生命情趣的作品展示给我们。
  中国无疑是一个诗歌大国,任何一种主义和流派都不可能覆盖全部,因其“大”,也便有了多种可能性。因此也具备了多元共生的诗歌生存环境。这是好事,但同时也造成了泥沙俱下、众声喧哗的现实,许多虚妄者,也戏剧性地进入了这个多元化的诗歌现场。
  他同时代的诗人江涛在读他的《水边书》后说:“……目睹了各种各样小动物在他身上的苏醒,有的仍然顽劣,而且变本加厉,其他则轻巧、老辣、柔顺、刁蛮,各种面目,一应俱全。”桑克则说:“胡续冬的复杂和丰富,只言片语不可能穷尽……不管怎么想象,这的确是一位拥有未来的诗人,他会让我们继续快乐,而且继续吃惊。”
  胡续冬的声音的确是独特的。在校园这个重要的诗歌群体中,他的作品非常值得关注。他的创作为我们提供了面对现实生活、跳出狭小个人情趣的个性化范本。
  
  兰波十四行:致嘉禾
  
  开往异乡的开心快车驶离城堡,一只
  醉酒的虱子把旅途狠咬。“今天我和
  各式各样的人踢球:政客、诗人、摇滚乐手
  我很累,可我不想睡觉。”在深秋
  
  在北方鲜红的柿子技术性的引诱下
  火眼金睛的青蛙意象跳出西南官话  的深井,一排皎洁的琴键即兴进出  无政府的钢琴,“我不要月光结的丝茧,
   我不要踩上档案里命运的黄金分割点。”午夜
  低头游荡的兰波布依族的肺被电波  一路跟踪。 “近来澳大利亚西海岸发现
   大批沙丁鱼的尸体,死亡原因至今不明。”  如果他碰巧调准鱼鳔中的频道,会听见  火车在咳嗽、衰老:“而我还没买好回家的车票。”
  
  宿舍一角
  
  我新买的音箱里有一个会按摩的女鬼
  在夜深人静的倾听中她向我索要服务费
  
  这些从书市上窃来的书竟摆出了一张张主子的脸
  等着从我身上爬出一条安达卢西亚狗去把它们一一亲舔
  
  一个在吉他上闲逛的朋友给我留了张字条
  “希望你向《诗经》学习,把晦涩的语言
  像阑尾一样割掉”
  
  漫长的学生生涯时时要宣判我的性无能
  而抽屉里的一张黄色小扑克常挺身出来作辩护人
  
  木鱼、经幡、圣经和印度香
  它们总爱带我去我投错胎的地方
  
  夏士莲、圣罗兰还有小小一瓶雅诗兰黛
  这些离奇的名字构成了我女友心中的重重阴霾
  
  一根香烟就可以把我收买
  一瓶烧酒就可以把我出卖
  
  没有谁注意到我那黑色的蝴蝶标本
  直到它复活成为星斑恍惚的黄昏
  
  两盏台灯的光让我看到了两个影子
  它们在我写作的时候死死掐住对方的脖子
  
  异乡的开水泡不开家乡的茶
  到了肠胃里更会吹出感时伤怀的小唢呐
  
  钻过了玻璃窗的秋风也钻进了我的骨头
  从我这平静的角落生活里终将喷出愤怒的石油。
  
  校园故事
  
  过了两个多星期,这件事仍像一件修辞学的拉力器
  成为瘦骨嶙峋的宿舍里惟一的锻炼器材。
  与愈发强健的舌头成反比,那根
  经受了无数次转述的弹簧开始慢慢松懈
  
  失去了当事人的心中谜一般的紧张度:
  他是数学系的学生(这倒霉的学科!)
  像一个尴尬的小数点,夹在他渴慕的女子
  和他身后无限不循环的男友们之间。哦,
  
  那些噩梦般的杨辉三角!那些屈辱
  像无法解出的矩阵推翻了满是公理的头脑!
  “他居然带着刀冲上了女生楼,在跳楼之前
  他居然残酷地划破了她的脸!”电话亭里
  
  惊恐的女生版本一律配有性别立场的
  杀毒软件,而男生之中新近流传的说法
  则明显把话题引向了政治讽喻。“事发当天
  美联社就作了报道。美国情报机关的
  
  全球定位系统拍摄到:在北大某宿舍楼
  一个人形物体正在四楼向下坠落”。在这片
  不断汇集的唾液中,人道主义的余温和户外的气温
  恰好相等:这有助于将他的尸体长期保存。
  
  毕业证、身份证、发票、刻章……
  
  张三砸锅,李四卖血
  王二麻子的艾滋病老婆
  还在陪客人过夜。只有俺
  过得排场,戴墨镜、穿皮鞋,
  尿尿都尿在中关村大街。
  
  “毕业证、身份证、发票、刻章……”
  安阳的收破烂,信阳的
  摆地摊。就数咱
  敢摸北大屁股,吃
  豹子胆:黑压压聚成一团
  堵南来的车马、北往的客官。
  
  “毕业证、身份证、发票、刻章……”
  
  办公小姐一枝花,撞在身上
  软啪啪,撞到兴头上不过是
  一顿臭骂。学生妹子白花花,
  白得不敢蹭一下。俺想起
  当年的三妞,现在已是狗娃他妈!
  
  “毕业证、身份证、发票、刻章……”
  
  今天生意特别好,一麻袋文凭
  一挎包发票。凉皮吃了个饱,香烟
  嘴上叼。倒霉的是碰到个找俺扯淡的
  博士娃,个头小、嗓门高,
  便衣一来就用家乡话大叫——
  
  “毕业证、身份证、发票、刻章……”
  
  藏 药
  
  闰四月,家父自拉萨八廓街
  购得藏药一味,家母星夜
  将之捣碎,辗转托人捎至
  混乱的京畿。仲夏,国人
  叫嚣盛事,商人奔走于小痛小痒,
  我每日从竹筒中拈取一二片
  这不知名的草药,投诸杯中。
  其味甚苦。辅以红枣数粒,
  亦不得爽口。我咽下这
  匿名的境界派来的匿名元气,
  上班,下班,说废话,见好人。
  此药坠于皮肉深处,静若沉钟。
  夜半时分,似有黑衣小儿翩然而至,
  在我萧条的肝脏里,敲响生活之苦。
  
  毕 业
  
  忍冬总是羞涩的,它的香气
  长有细长的嘴角,在墙根
  抿着。院子中间的紫槐花
  腰身惹火,剧烈地和空气
  摩擦着软肚皮。廊灯下,
  丁香的清甜的影子有了身孕。
  
  墙角,两个湖南籍的装订工
  还在忙碌,为我的五十斤论文
  绷上紧身衣。其中一个
  嘴唇一直张着,像是在吃
  夜色中看不见的奶。他把奶
  吃到了按下裁切刀的蛮力里。
  
  另一个,喝了点酒,两条腿
  之外,还有第三条醉醺醺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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