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6年第18期

命运的白牙(组诗)等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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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找不到任何一条纹路
  
  其实我知道
  母亲的右手 是生命相依的黄土捏就
  古朴的
  如深处的岁月
  无声生长的糜谷
  
  三十多年了 母亲的右手依然有力
  在季节的变换中 更加
  蜷曲
  她再没了忧虑
  将乡村平淡的生活
  握得有滋 有味
  
  母亲进了一次城
  
  车一上柏油路 母亲就开始发晕
  老窑里咽下的瘦瘦月光
  几分钟
  被她一一吐尽
  
  给母亲吃早饭 她很迟疑
  面对儿孙的盛情
  那双筷子
  张开又合上 探出又拉回
  可母亲最终还是吃了
  问她有没有味道
  她说 什么味都有
  就是没乡里那土味
  
  我是母亲的第六个儿子
  和她从土炕
  一个被窝里睡过十二年 暖暖和和
  在老窑
  那块凤凰大花被
  终被贫穷 一点点撕破
  
  陪母亲在城市的床上睡觉
  她一夜不合眼
  我问她 是不是不放心老家的猪 羊
  她摇头
  整好被褥
  一心扫床 低低说了句
  千扫万扫
  扫不下乡里的半点黄尘
  
  城市的街远比村庄的路宽
  可母亲
  局促不安 在没有多少人时
  还蹑手蹑脚
  我扶着她 身底下没有了黄土
  她迈一步
  怎么也艰难
  
  母亲给我的一枚硬币
  
  母亲的一生 贫穷得无任何余钱
  只一枚硬币
  嵌入时光的隙逢中
  最终
  还给了我
  
  其实这硬币 不是辛劳的母亲
  将秋天
  变卖后的收获
  在犁铧翻新的春天里
  母亲的那双老眼
  被硬币闪出的光芒
  一下就擦亮
  
  母亲撵落硬币上的泥尘 放入小筐
  一颗颗豇豆
  在母亲的指缝间温润 跳跃
  只剩硬币
  母亲晚归的筐子
  越提越重
  
  母亲给我的这枚硬币
  已二十多年
  一直装在我衣裳的最里层
  多少年没变
  保持着 和我相同的体温
  
  这枚硬币
  其实就是一块神奇的沃土
  从不说话
  但给了我规矩 和今生必走的路
  我看到了麦穗 辛劳的母亲
  看到了泪水
  和泪水淹没的村庄
  
  母亲给我的这一枚硬币
  币值 一分
  这一分
  我不能轻易花掉
  等我老了 再挣不来钱了
  我会多买一张小黄纸
  长久下跪
  烧在母亲 遍长荒草的坟前
  
  我不敢看母亲流泪
  
  或许 母亲在村庄流过很多次泪
  而我只见过一次
  见过
  那唯一的大大的一滴
  
  母亲守着村庄 炊烟 农时
  总不爱离开家门
  四姨是母亲看大的
  姐妹们披着贫穷的外衣
  裹紧一年四季 与抖落的黄风
  一起生长
  
  四姨远在内蒙古鄂旗
  母亲常念叨 二十四年没见
  一见
  口张了张
  低头合上
  二十四年的牵念 困顿 茫然
  被母亲 磕磕绊绊地咽下
  
  母亲转身 对着她陪嫁的那顶红树柜
  我不敢看她的脸
  好长时间后
  我看见
  黄土拌胶泥的地面湿了
  母亲的旧黑条绒布鞋湿了
  那两个将时光一点点磨灭的灰袖口
  也湿了
  
  我还是看了看母亲的脸
  最后的一滴
  被右眼的上睫毛高高挑起
  滚落时
  在母亲很深的皱纹间减速
  最终
  停在母亲的嘴角
  
  母亲曾对我说 人病死后会流出眼泪
  村庄的老人都这么说
  我不敢看母亲流泪
  这一大滴 来自远古的黄土
  源头滚滚
  流经母亲的整个生命
  
  母亲七十多岁
  我不能让她逝去
  让她永远活着 在乡村欢欢喜喜
  
  装修房子记事(外一首)
  路 男
  
  胡工长对我说
  装修 装修 就是装好了再修
  所以央求我网开一面
  找平的地面不敢再重新做一遍
  
  我对胡工长讲
  装修应为装饰 美观实用很重要
  因此缺少水泥的地面
  必须返工不能掩耳盗铃
  
  王监理最后决定
  业主满意是关键
  “上帝”的要求不能不满足
  返工 从现在开始
  
  胡工长苦涩地点了头
  我说 工期不能拖延
  王监理明确表态 一定
  
  尔后 我听见铁榔头
  咂地发出了一阵巨大的声响
  有一些酸楚的液体
  堵在了我的喉咙
  
  我一路奔跑
  
  所有的树木都向后倒退,包括秋风
  所有的山头一直降低,鸟儿低飞
  所有的石头都躲避不及
  纷纷跌倒在我的脚下
  
  怀抱婴儿的妇女朝我微笑,牙齿雪白
  滚铁环的小子做个鬼脸。他撒腿就跑
  只有那辆拖拉机动作迟缓
  被我的速度拉得很远很远
  
  我一路奔跑。追赶前面的那个人
  他健步如飞,快速地离开了我的目光
  等我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光着身子
  满头大汗。正躺在床上发愣
  
  混合或春天(外二首)
  木 叶
  
  颜料饱蘸着颜料 悄悄地
  从大地画布的边框上 滴落
  一声鸟鸣猛然窜在窗台前又远远地滴落
  
  一切都毛毛糙糙,浑然无觉的
  融合 使得纯粹不再纯粹
  或者另一种蓄积已久的纯粹要充满热情地取代
  
  昔日的容颜……在黄昏
  大地蒸发出水气
  消解了颜料和颜料之间
  如同山冈上一棵树和另一棵树也曾经清晰的边沿
  
  你分明能感觉到——
  丝丝异样的液体 胡乱地流淌在老街巷还显得有些脏的脸上
  就像人们所熟知的春天
  融合在一道道颜料与颜料之间
  交织着亲情 却视而不见
  
  老街上的广播匣
  
  这是萦绕太久的童年迷惑:为何
  那小小的小匣子里
  也能传出阵阵人声 好像
  
  真还有一个世界 不近不远
  就在头顶上方
  热情地 在向我炫耀什么
  却始终不让我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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