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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子川
作者:苏 童 叶兆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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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把风景裂成两片风景”“我是否命该着永远地忧郁/不停地写诗,就像那止不住的流泪”,我喜欢这些诗句,我阅读着它们,感觉到它们是既柔软的,又是开阔的。今年诺贝尔文学奖揭晓的第二天,有记者打电话到我家,让我谈一谈对耶里内克的看法。我没读过她的作品,我没看法。我只是说,她有过写诗的经历,她是一个诗人,而一个诗人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这是最不值得奇怪的事。因为我敬重诗和诗人,我始终认为诗歌是最接近文学的本质的。如果没有诗,我们的内心将会是多么的苍白;如果没有诗人,那么我们的世界也将黯然失色。我庆幸我们的生活中有诗人,有子川。
……
■叶 橹
我认识子川,是在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当时他还在泰州市文化馆任职,我因为一件小事得到他的帮助,感到他做事踏实负责,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后来他送过我一本《总也走不出的凹地》,这本诗集的书名让我体验到一种永恒的象征的意味,而那些具体诗作则给我留下了清新流畅的良好印象。
后来他调到了南京,但同我没有什么联系。只是他调到《扬子江》诗刊后,又有了少数几次的接触。这些年他写的一些诗,倒是经常寄给我的。也正因为如此.我对他的诗才有了全新的印象和解读。
最近一次同他交谈时,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他说:“你可以用‘与历史共存亡’的题目写一些诗。”他说考虑过类似的问题,但操作起来并不容易。我则说不是要你写大而无当的东西,而是要在大题目下作小文章。他默然,我也默然。
现在我就以此为题.谈谈我对他的诗作的一种印象。
我虽然比子川大了十多岁,但在某一历史阶段的经历上,却有着许多类似的体验和观察。譬如他写上世纪70年代的农村生活的诗,不仅勾起我的一些沉重的回忆.而且也加深了我对华滋华斯所说的“诗是宁静中的回忆”的理解。我还为此写了《1970年发生了什么……》(见《名作欣赏》2006年第5期)一文。我从他诗所看到的“历史”,虽然已经随风远逝,但文字所留下的真实,却是无法磨灭的。
以前在大学读书时。对个别老师总是津津乐道于“野史”而对“正史”似乎不屑一顾.往往并不能理解。如今经历了数十年的人世沧桑,总算是明白过来了。而诗人进入历史的方式,恐怕得另辟蹊径才行。子川那些写“1970”年的诗,在一些“大手笔”书写“正史”时,也许是不屑一顾的,但对于我们这些“时间的虱子”们而言,却是最真切不过的历史。子川写道:“秋风梳篾大地/人是时间缝中一只虱子”.所以我希望在他的诗中读到的,正是这“一堆虱子”的跳蹦,而不是“大手笔”所书写的“历史”。再譬如,子川写的《向日葵》,从凡高那“灿烂得令人起疑”的“一次次扭曲我所熟悉的向日葵”到“曾经向着永远不落的红太阳”的向日葵,前者的“扭曲”是艺术,而后者的真实却意味着荒诞。艺术能够与历史共存,而荒诞却随着历史而消亡。因此,人们从子川那“信手抓起一把葵子/不小心嗑出一堆1966年的阳光”中,“偷窥”到了一种对历史的调侃与嘲弄。
诗人进入历史并与历史共存亡,这好像是一个很宏大的话题,其实,如果从平民的视角使其微观化,这本是一个很实际很具象化的话题。只要诗人不妄想叱咤风云,不无端地编织自我陶醉的英雄梦,不自作多情地充当什么代言人,而是把自己当作一个诗意栖居的普通人,那么,进入历史并与历史共存亡,便是一件十分普通而正常的事情。就像子川在《黄昏》一诗中所写的那样:“从黄昏切入生活,/有一种微醺似清香型佳酿。/飞鸟入林去,/行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这是清晨所没有的感觉,/也是晌午所没有的感觉。/黄昏令人陶醉;/一千年前,婉约的词风吹我,/两千里外,钢蓝的海风吹我。”就是这种“切入”的方式与姿态,使我们感受到了什么叫作诗意的栖居,什么叫作普通人的生活与历史。这样的普通人.与生活同在,与历史共存亡,不是十分自然的吗?
与历史共存亡这一话题的自然又必然的延伸,自然是诗人所必须具备的历史感。谁都知道历史感是一个很沉重的话题,但是在普通人身上,它其实又是一个很具体很实际的问题。《黑镜框》也许是子川为了怀念某位亲人而写下的悼亡之作,但是我在读到“茶几上时钟依旧在走/命运齿轮上,我生命的链条依旧在转/你已经没有未来”这样的诗句时,有一种悲从中来的味道,但也有一种豁达的启迪。死者长已矣,生者情意绵,人生代代无穷已,不就正是这种生死的延续吗?我同子川谈论过,我们这些人所经历过的,对于现在的青年一代来说,几乎是难以理解甚至是不可信的。而对于有的人来说,这种“难以理解”和“不可信”,恐怕正是他们窃窃私喜地盼望着出现的“历史”呢!
任何一个具体生命的存在都是有限的,一个具体的生命消失了,他们的历史也就结束了。所以“你已经没有未来”并不是什么特别令人难堪的事实。可对于那些生命的链条依旧在转的人,如果对逝去的历史茫然无知,作为个体,我们会为他感到悲哀。可是,如果是一个民族的集体失忆,那将是一个什么样的后果呢?
■张桃洲
也许有人会说,子川的诗有点“其貌不扬”,不那么“先锋”——如果人们对于“先锋”的理解和期待是奇崛的词语、眩目的意象以及惊世骇俗的主题的话。那情形的确如此;因为,子川的诗大多温和,没有激烈、高昂的言辞(少有的例外是《向北方》:“北方是黄河的源头,/我是长江!”诗末的惊叹号在他诗中并不常见),采用的是细碎的笔法、轻缓的语调,抒写的是人生中寻常的景致和情感,就仿佛“野菊花散失在草丛,/这里一点点,那里一点点”(《所有火车已经开走》)。这与他中和、平实的性格和兼容并包的编辑风格保持了一致。
也许与出身江南有关,子川的诗似乎总是浸润着一股淡淡的江南水乡的气息,显得沉静而雅致:
春汛已很遥远
夏季风渐成强弩之末
有一些细细长长的雨
悠然步入梦中
早晨醒来,你会发现心境
跟周围的树木一样落寞
黄叶一片又一片
茫然斜坠。在夜雨打湿的泥土上
秋就嵌在那儿
且日渐癯瘦
——《时光流转》
这诗中的情景无疑是属于江南的,其间透出一丝抑制的柔情。从诗的构成来说,子川追求的正是一种疏淡、柔和的效果:
一只乌鸦在飞。
树梢,秋天的枝条,
画在蓝天背景上,清瘦,萧疏,
寂寞。却不乏峥然。
风,没有一点点颜色。
——《秋原》
子川诗给人印象深刻的一个特点,就是他格外重视结尾的艺术。一般而言,结尾的意义在于点题和提升全诗的内涵,如《蚂蚁》中“放大许多倍,我就是一只蚂蚁”;《涸泽之鱼》:“光阴的步履不动声色,/催赶过客”;《蜘蛛》“与人类有着惊人的相像”。“编织一个猎食和自困的罗网”等,都试图揭示某种生命的哲理,将自然的物象与人类自身勾联起来。有时,由于过分看重这种类比带来的提升,在此意图引导下的结尾不免平淡:
我们仰望蓝天,
忽然想起回家的路;
生活,有时会定格在某个地方
回家的路总是漫长。
——《一只鸟》
但倘若处理适当,就会显示某种出乎意料的力量:
我信手抓起一把葵籽,
不小心嗑出一堆1966年的阳光。
——《向日葵》
不过,子川的诗还有另一侧面。据说,子川在棋类和电脑方面有着精湛的技艺,其棋思之敏捷和电脑技术之高超,令人叹服。这大概有助于形成他诗的内在的锐利:
抚着瓷猫的手
一只只
朽去
——《瓷猫》
这一结尾处呈现的意象足以引起惊悚之感,犹如一道闪电掠过脑际。是的,诗就是这样一只蹲伏着的静默的“瓷猫”,只有它将留存,而人终归会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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