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8年第2期
诗十四首等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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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从底部,海拔五百米左右的地方
开始撕裂,露出白颜色的岩石
数不清的裂口,一直向上
停在海拔四千米左右的地方
那儿有白颜色的云朵
旁边稍矮的斜坡上
到处是残雪。它暴烈的奔跑
忽然一个急停,竟然没有惯性
竟然还能把石头的力量牢牢地控制
为此,在当天的日记里,我写到:
“这可能是静止在哗变,
但它是有序的,只把愤怒体现在脸上,
像一个癫狂的巨人
认真地,培育着体内的毒素。”
梨树
把它育大,让风吹它
它就有了姓氏,在高出屋顶的地方
开出白颜色的花:把它的花收走
让它和瞎子一起抱着云团,在空气的楼
梯上
爬上爬下,并在躯体的最低处
筑起一座座汁液的宝塔……
它带来的不是意外之喜,有着姓氏的树
有梨,还有杏、李、枣和柿
一大堆,在站台上,等待着搬运
像瞎子想象了一生的光,它们是黑的
欢乐的蚂蚁
在自己的梦中练习长跑
它们首先穿过原野,之后,它们
穿过了黑夜。那一段路,什么也看不见
它们中的几位,还被草叶
打断了肋骨。最后,它们才开始
围着一座城市跑。绕着圈子。一支细小得
可以省略的队伍,它们
在自己的梦中练习长跑
三个灵魂
第一个将被埋葬,厚厚的红土层中
紧贴着大地之心,静静地安息
第二个将继续留在家中
和儿孙们生活在一起
端坐于供桌上面的神龛,接受他们
祭奠和敬畏;第三个,将怀着
不死的乡愁,在祭司的指引下
带上鸡羊、银饰、美酒和大米
独自返回祖先居住的
遥远的北方故里
底 线
我一生也不会歌唱的东西
主要有以下这些:高大的拦河坝
把天空变黑的烟囱;说两句汉语
就要夹上一句外语的人
三个月就出栏、肝脏里充满激素的猪
乌鸦和杀人狂:铜块中紧锁的自由
毒品和毒药:喝文学之血的败类
蔑视大地和记忆的城邦
至亲至爱者的死亡:姐姐痛不欲生的爱情
……我想,这是诗人的底线,我不会突破
它
生 活
我始终跑不出自己的生活
谁能跑出这落在地上的生活,我就
羡慕他;如果谁还能从埋在土里的生活中
跑出,我就会寂然一笑,满脸成灰
已经三十九岁了,我还幻想着
假如有一天能登上一列陌生的火车
到不为人知的地方去
我一定会拆下骨头
洗干净了,再蒸一蒸……
已经尽力了,整整三十九年
我都是一个清洁工,一直在
生活的天空里,打扫灰尘
高速公路
我想找一个地方,建一座房子
东边最好有山,南边最好有水
北边,应该有可以耕种的几亩地
至于西边,必须有一条高速公路
我哪儿都不想去了
就想住在那儿,读几本书
诗经,论语,聊斋;种几棵菜
南瓜,白菜,豆荚;听几声鸟叫
斑鸠,麻雀,画眉……
如果真的闲下来,无所事事
就让我坐在屋檐下,在寂静的水声中
看路上飞速穿梭的车辆
替我复述我一生高速奔波的苦楚
乌 鸦
被一再地提及,能够以一点点黑色
藏下雷霆的,可以在停下来的流亡中
保持不同政见的……我们为什么对它
永远怀着警惕?真的很不幸
有些生命天生就不受欢迎,比如乌鸦
比如那些心中藏着乌鸦的人
杀狗的过程
这应该是杀狗的
唯一方式。今天早上10点25分
在金鼎山农贸市场3单元
靠南的最后一个铺面前的空地上
一条狗依偎在主人的脚边,它抬着头
望着繁忙的交易区。偶尔,伸出
长长的舌头,舔一下主人的裤管
主人也用手抚摸着它的头
仿佛在为远行的孩子理顺衣领
可是,这温暖的场景并没有持续多久
主人将它的头揽进怀里
一张长长的刀叶就送进了
它的脖子。它叫着,脖子上
像系上了一条红领巾,迅速地
蹿到了店铺旁的柴堆里……
主人向它招了招手,它又爬了回来
继续依偎在主人的脚边,身体
有些抖。主人又摸了摸它的头
仿佛为受伤的孩子,清洗疤痕
但是,这也是一瞬而逝的温情
主人的刀,再一次戳进了它的脖子
力道和位置,与前次毫无区别
它叫着,脖子上像插上了
一杆红颜色的小旗子,力不从心地
蹿到了店铺旁的柴堆里
主人向它招了招手,它又爬了回来
——如此重复了5次,它才死在
爬向主人的路上。它的血迹
让它体味到了消亡的魔力
11点20分,主人开始叫卖
因为等待,许多围观的人
还在谈论着它一次比一次减少
的抖,和它那痉挛的脊背
说它像一个回家奔丧的游子
新作展示
2007年新诗十二首 雷平阳
用心
抵达的家书,是没有尽头的套盒
在路上的,是迷药
还没有寄出的那些,一直在
暗暗地求救、催命。多少年了
这一个缅甸信使,慢慢变老
他见证了我艰难地掘进的矿洞
运出的石头,带着寒气
每一块都取自大地的心脏
不曾面世的坚硬、阴冷和孤傲
对人有一丝敌意。以我的勘测和经验
只要再坚持一年,再掘进几十米
与石头的搏斗,就将结束。玉床的蓝光
已闪过一万次,财富和美
唾手可及。可我决定放弃,回故乡去
父母的遗骸,在秋风里
是另一种玉石。变卖的祖屋
住着别人,是男一种教堂
已到极限了,亲人、财产、梦想和心力
已经一一耗尽。如果还有残存的爱恋
我会是故乡小镇上的一个
玉石雕刻师,沦陷于淫技
不过,我更想做一个小庙里的居士
“用心,何其毒也!”这是我
唯一悟到的一点道理
哀牢山的雨季
抗战那些年,西南联大在云南
教授研究庄子,但性格乖戾
一个匪首深知他的嗜好,五斤鸦片
请他写母亲的碑记。那是哀牢山
瘴气和流疾,重重笼罩的时候
十步之内,就有一个人,在地上喘息
死去,变成坟。他坐上轿
从昆明出发,走了半个月
山一程,水一程,灵魂在前面
跑得飞快。轿夫们说: “这个人不重
我们就像抬着空轿子!”
是的,教授的骨头很轻
他在那儿,一住就是半年
直到湿漉漉的雨季,过去了很久
这才依依不舍地启程。他写的碑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