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2008年第10期

李寒诗选(十七首)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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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天上有沙 空中有尘
  春天在枯黄的幕后
  只露出一袭浅绿的衣角
  
  北方一年一度的咳嗽又犯了
  那些城市中的可怜人
  多么像走动的吸尘器
  
  风把一个老人的风筝吹断
  挂在电线上 也就算了
  可不该再让一个孩子哭泣
  
  你看:日光黯淡 鸟雀无影
  电视塔形同巨大的注射器
  什么药剂能缓和春天的病情
  
  我调慢了生活的时针
  轻轻掸落自行车上的浮尘
  前行的途中将尽量低下头去
  
  植物人
  
  从现在开始,你们可以叫我植物人了,
  我不反对
  即便想反对,也已经不可能
  你看,我每天就坐在
  这群花草中间
  一日日远离人类,远离奔驰的钢铁
  水泥、玻璃、汽油、手机
  我就这样放弃了思想和欲望
  这么容易,我就变成了植物人
  我只要这些最简单的东西
  阳光、空气、水、土壤
  把我的语言取走吧
  把我纷乱的思维、复杂的呼吸、循环系统
  马上取走吧
  我就这样坐在花与草之间
  看着自己慢慢长出叶片、长出刺
  与它们一起绿,一起光合作用
  如果愿意,我想
  我也能开出一朵花来
  
  不可能深入一个人的悲伤
  
  你可以像氧气,深入
  一个人的肺部
  深入他的血液和骨髓
  你可以被一个人的快乐感染
  像一圈圈涟漪
  瞬间就荡漾开来
  当然,你可以是一个大夫
  打开一个人
  从里到外,检查他的病痛所在
  但是,你不可能
  深入一个人的悲伤
  不可能从泥沼中
  拉出那个慢慢陷下去的人
  即便,你感应了
  你体会了。理解了
  他的悲伤
  可你也替代不了他
  
  一个男人走在街头
  突然停下来
  痛哭失声
  泪水淹没了他的眼睛
  春风吹皱了他的面孔
  那么多路人从他身边
  匆匆走过
  谁也不知道
  他的悲伤来自何处
  
  大雨中奔跑的男人
  
  我肯定不认识他,那个大雨中突然奔跑的
  男人,突然的雨水先是让他
  加快了脚步,随后是拼命的奔跑
  
  放肆的雨水,顺着大风的方向倾斜
  从高空泼洒下来的雨水
  带着难以扼制的愤怒
  
  是谁招惹了它?它那么用力地击打着
  地面上裸露的事物
  那个在旷野中的男人也在其中
  
  他双手抱紧了头,双腿像飞速闭合的剪刀
  但是,他无论如何也剪不掉
  大雨对他的追赶
  
  天空如墨,闪电劈开的缝隙瞬间弥合
  看来大雨不会很快停止
  这个男人丝毫不敢放慢脚步
  
  我不认识他,我的心却一直为他悬着
  他仿佛就要被大雨溶解
  可我什么也帮不了他
  
  如果不是生了根,我想,那些树木也会
  与他一起奔跑起来。它们只是疯狂地摇摆,
  而无法抽身
  终被男人一棵棵甩在身后
  
  他与雨水比赛着速度,他肯定有
  自己的方向。肯定有他奔跑的理由
  而我,肯定也永远无从得知
  
  或许,这场倾泻的暴雨,以及这个雨中
  奔跑的男人,根本不存在,它们
  只是燥热夏日,我的一次幻觉
  
  锈蚀
  
  它在铁的身体上刺绣,在铜的身体上制作
  花纹
  风来雨去,它不弄出一丝声音
  
  它喜欢铜的坚硬,喜欢在铁的油漆剥落处
  
  寻找缝隙,它到底长着什么样的牙齿
  为铁描红,为铜涂绿,它喜欢证实时间的
  存在
  也许,没有什么能让它放下自己的活计
  
  如今,它是否转移视线,进入了我的血液
  和骨骼
  让我行动迟缓,关节在风雨来临前隐隐疼痛
  
  也许,它更喜欢在我的大脑栖息,蚕食语
  言中枢
  不然,为何我越来越倦于表达
  
  亲爱的人,给我你的手,再给我你的眼神
  你的嘴唇最好在我的耳边,多倾诉一些爱意
  
  我的肉体当然不是铜钱,但你做的一切都
  不是徒然,
  这些,应该是最好的防锈漆
  
  体内的闪电
  
  我又把自己杀死了一次。我想用尖利的
  剃刀和敏锐的镊子,
  一丝一缕地把肉体中的烦躁和感伤
  剔除。
  我看见暗夜,指尖滑过静物进发的闪电,
  看见那倏忽即逝的幽蓝火苗,
  我相信自己体内有一台发电机,
  在欲望的齿轮和链条间
  制造着生命的能量。
  我必须发动一场革命,我必须一次一次地
  杀死自己,必须
  再三地把自己推向生活的边缘,
  必须时时面临绝境,才能让心灵不再麻木
  不仁,
  我必须在心中不断地呼唤
  自己的名字,我才能明白。
  日渐沉重的躯壳。还在爱着这个冷酷的世界。
  我要用闪电的剃刀剔除体内的
  罪恶和虚伪,贪婪和怯懦,
  我要使自己
  最后一次无法复活时
  死得干干净净。
  
  爱情
  
  她在镜子前掩藏起面孔。
  她吞食进一小片黑暗,
  她柔韧的身体是最强硬的武器。
  在虚拟的帷幔后,她是缱绻的蛇,吐着迷
  人的舌信。
  她是罂粟,你爱她的毒。
  爱她颓废和邪恶之美。
  你怀着恨想她,要她,爱她。
  把齿痕。当做纹饰印上她的脖颈,她的脚踝,
  让你们的身体,在暗夜撞击出火花。
  她是一头生满触手的章鱼,
  用吸盘吸尽你青春的全部水分。
  而她,不会袒露出全部的美。
  不会深情地凝望你,
  然后直到离去,她也不会吐出那个字。
  
  五十年后的夕阳中。
  当你偶尔想起她。
  硬化的心脏,有一小块儿,
  还会轻轻地软一下。
  疼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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