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高也是一所历史不亚于一中的老学校。1869年(明治二年)5月1日在大阪的大手前诞生的舍密局是这所学校最早的雏形。后来,校名改过多次。迁来京都是明治十八年 (1885年),命名为三高是明治二十八年 (1895年)。
它在一中的北边,两个学校紧紧相连。它在一中之前,就以“自由”
为旗号。因此,无论是从地理位置来说,还是从向往自由的思想来说,学生进入三高,就像搬家到隔壁一样轻松。入学考试也没有费什么劲。
只要数学考出好成绩,就不必担心会名落孙山。
1923年 (大正十二年)4月,秀树进入三高。以周岁算,刚好十六岁零两个月。而和秀树一起进入三高并当上校长的,正是一中的校长森外三郎先生。森先生到三高当校长,还有一段意外的插曲。
事情是这样的。大约一年前,也就是秀树刚刚升入四年级的时候,三高发生了罢课事件。新上任的校长金子先生操之过急,一次整肃了过多的老教师。他这样做,也许有自己的安排和想法。可是,这样做也太没有人情味了。学生们猜想,这是不是有改变“自由”旗号的意图呢?
于是,大家在“为了恩师”的口号下团结起来,开始了罢课。社会舆论对学生和被整肃的老师也表示同情。
刚进入三高不久的二哥茂树,也成了罢课的积极分子。他和高年级学生一起,在宿舍里闭门不出,晚上也不回家。家长们担心起来,老师怕出问题也守在学校。已经是深夜了,还没有茂树他们的消息。父亲琢治去了三高,秀树也跟在父亲身后站在三高紧闭的大门前。
由于父亲是大学教授,宿舍里出来了几个学生和他接洽。在路灯昏暗的光线下,琢治的表情严峻而紧张。
他们交谈的内容是什么,秀树过后就忘记了。他站在父亲身边,听着同学们的慷慨陈词,心里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甚至不愿意对罢课这一事实进行思考。
那天晚上,秀树和父亲没有见到哥哥就回来了。后来,罢课以学生一方的胜利而结束。没有处分学生,并且按学生的要求,于暑期调走了金子校长。于是,森先生就任三高校长的职务。
秀树被分到了理科甲类。当时的高校,理科分为甲、乙两类。甲类以英语为第一外语,以德语为第二外语。开有“力学”课而没有“生物实验”。
乙类是以德语为第一外语,没有开“力学”,却有“生物实验”。
进入三高理科甲类,就规定了秀树不能专门从事生物学。以理学部的哪一门学科为主攻目标,还有待考虑。不过,三高是青春的花园,一进学校,就觉得到处洋溢着青春的活力。在入学典礼上,秀树一边听着森校长的简短训话,一边眺望着三高充满青春生命的校园,中学时代的厌世思想不知隐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进行完入学典礼,到校园各处逛逛。只见教室走廊的各个醒目之处,都悬挂着“棒球部”、“陆地部”等牌子,牌子下站着高年级的同学。
他们等在那里,施展各种手段,千方百计地把新生拉入自己的队伍。
秀树急匆匆地穿过走廊,他害怕被拉进任何一个运动部。他不想参加这些运动团体。谁知出乎意料,有人在叫秀树的名字,他吃惊地站住。
一看对方的脸就知道糟了,他是大哥的好朋友吉江胜保君。
“你是芳树君的弟弟秀树,对吗?进柔道部吧,怎么样?”
秀树不擅长柔道。
他小学时相扑还可以,中学时学柔道却很糟。尽管也穿过柔道服,上过武术场,但被西村英一君等人轻易地就给按住了。由于身材矮小,被按倒后就再也翻不起来,只好认输。到了中学高年级,退出了柔道,学起了剑道,因为必须选一门作为正课。因此,看到柔道部的牌子,心中不免慌张。只好回答道:
“对不起,因为患了脚气,搞不了柔道。”
其实也不全是撒谎。秀树的确有轻微的脚气,曾吃过一段时间的维生素进行治疗。
“有脚气?那就算了。”吉江君没有强行要秀树参加柔道部。
秀树没有参加任何运动部。但刚开学这段时间,谁对上课都心不在焉,班上还没有学习的氛围。到了一个新学校,新生们还处于一种兴奋状态之中。
有众多的“寮歌”要记住,于是又忙得不可开交。
鲜红夺目山之花,
嫩绿芳香河之花,
故宫之花吟咏罢,
吉田山上月光华。
……
每一首歌,都使秀树心潮澎湃。眼望吉田山放声歌唱,他感到多么美呀,青春年华!
进入三高,秀树的气质发生了一些变化。环境比中学时代更加明朗活泼,更加轻松愉快。环境使人心情舒畅,心旷神怡。在刚入学的一段时间里,秀树就像被卷进了青春期的旋涡似的,每天都为一些事激动不已。
对三高火热的生活还没有习惯,建校的纪念节——5月1日又即将来临。全校师生员工都忙着做准备,气氛热烈而紧张。
京都自来有一个好的风气,就是对学生很优待。特别是三高的学生,在社会上最受宠爱,最有人缘。当时在三高的学生之中,流行着一句话,叫做“出息了再还账”。原因是这样的:
有的三高学生故作潇洒,敝衣破帽,有些粗野地走进饭馆。在那里吃喝玩乐,带的钱不够,就只有赊账。每当这时候,店主人就显示出对三高学生的好意和宽宏大量来,诚恳地说:
“等你出息后再还好了。”
京都人对学生,对学生的智慧,表现出不同寻常的超越利害关系的善意。到底是京都人,他们有着尊重人、尊重知识的传统,这也许是历史悠久的缘故。因此,三高的纪念节,就像学生把自己的欢乐向全社会公开似的,京都的市民们也以同样喜悦的心情,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节日那天,装饰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们,用三高学生的话来说,就是“小妹妹”们翩翩而来,把校园装点得格外美丽。 为了欢迎绅士和淑女的到来,在运动场的周围,以班为单位,料理着一个支着帐篷的简单的饮食店,准备了咖啡、汽水和饭卷儿。这商店不是免费的,是想收点儿钱来补贴化妆游戏和其他开支。为了招揽生意,各班的会计事先发行餐券,规定每个学生必须推销的份额。
于是,在绅士和淑女们还没有来校之前,就要到街上去卖餐券。秀树和几个同学一起,在纪念节前夕来到电车大街去推销。大家为了班级的收入鼓足了劲,想把餐券卖给看见的每一个行人。因为是纪念活动的餐券,不是勤工俭学,再说还不是纪念节,过往行人并不想买。
秀树跟在大家后面,没有向陌生人搭话的勇气。接受任务时,也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拍着胸膛打下包票。于是他没有任何期待地呆头呆脑地跟着大家走。
虽然个性有一些变化,但秀树不是追求时髦的人,也不是故作潇洒的学生。进入三高,也没有觉得应该去充分享受青春的欢愉。他不会不参加集体的活动,也不会在活动中站在大伙儿的前头。所以,推销纪念节餐券这件事,他觉得与其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不如回家求求母亲,总有办法处理完的。再有,在大街上叫卖,总有一点儿不好意思。
穿过平安神宫前的大路,来到冈崎的运动场。场上正在举行棒球比赛。观众席上,有着稀稀拉拉的人影。同学们向观众一一打招呼,然而一张也没有卖出去。大家的脸上渐渐露出了焦躁之色。正在这时,一位年轻女子走向落在同学们后面的秀树,她看着秀树手中的纸片问道:
“这是什么?”
“纪念节的餐券。”秀树顿时来了劲头。
“我买几张吧。”说着递上钱。
秀树简直有点受宠若惊了。同学们吃惊地回过头来审视着他,在他们的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最不得力的秀树,竟然最先开张。
但是,秀树并没有得意的感觉。他觉得既对不起同学,也对不起买餐券的女子,因为他没有付出劳动。在他的脑子里,竟然出现“不劳而获”的字眼。后来,他再也没有去卖过餐券。
纪念活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学生宿舍也装扮起来,校园里到处都喜气洋洋。纪念节终于到了。这是秀树作为三高学生第一次经历的节日,心情有些激动。校园里,到处是来来往往的学生和来宾。宿舍里人声鼎沸,挤进去要费很大的劲。有的房间一片漆黑,人们不由得停住脚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突然,门口出现一具令人毛骨悚然的骸骨模型。观看的人群之中,马上响起年轻女子恐怖的尖叫。这是调皮的三高学生的恶作剧。
宿舍的外边,各班的小饭店已经开始营业了。学生们在帐篷里忙碌着,向宾客们献上可口的食品。
运动场上也热闹非凡,各班的化装游行接连不断。有的具有讽刺意味令人忍俊不禁,也有的微不足道很少引人注意。还有小学的同学也来庆贺,举行学习成绩汇报表演会。也有的搞了运动会似的天真幼稚的“大江山捉鬼”的游戏,或戴着“酒颠童子”的大假面具,让化装的美女跟在后面,在运动场上游行。
秀树的班级搞了个名为“宽永驾前比赛”的有评书趣味的化装游行。
有的扮武士,有的扮三代将军家光。几名侍女是从班上精心挑选出来的。
她们头戴假发,涂脂抹粉,身穿长袍,扭扭捏捏地从场上走过,赢得一阵喝彩。
服装全是租来的。川崎近太郎也穿着女装扮作侍女参加了游行。由于是男扮女装,格外引人注目。同学们见秀树的个头小,也劝他扮女人,秀树觉得无聊而拒绝了。因此,他在游行队伍里,只是一个穿着制服举着旗子走路的毫不起眼的角色。
节日喧嚣的一天过得真快,转眼天就暗下来了。来宾和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校园已经笼罩在一片暮色之中。然而,纪念还没有结束,运动场那边传来歌声:
吹拂樱花嫩叶的清风,
荡漾在五月清晨的天空;
三十六座群峰,
展示着各自的姿容。
……
这是纪念节的歌曲,学生们高唱着它涌向运动场,在那里尽情地转圈舞蹈。那是青春生命的爆发,是雄壮而又痛快的跃动,是积极向上精神的昂扬。秀树在狂欢的人群中感受着校园生活的巨大魅力,他不知不觉地和大家并肩舞蹈,从运动场的一端跳到另一端。一个高年级学生递给他一瓶啤酒,他猛地喝了一口,一股带有酸味的辛辣液体流进他的体内,他感到了一种强烈的刺激。这是他第一次尝到了啤酒的滋味。
纪念活动结束了,大家却兴犹未尽,很长一段时间连课都听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