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革命爆发的时候,孙中山正奔波在美国继续为革命党筹集经费。黄兴在接到武汉方面要他去主持起义的邀请后,曾在香港给孙中山发过一封密电,内容是党人准备在武汉起事,请速汇经费回国。孙中山因在旅途当中,无法取出密码,直到一周后安顿下来,才将电报译出,但此时孙中山手头没有现款,于是他回了一电,要求暂缓起事,黄兴亦不要立即赶往武汉。至于以后起义的决定、过程及其他详细情形,孙中山就一无所知了。
孙中山是在餐桌上偶然得知革命爆发消息的。那时他正在美国的丹佛,这天上午准备乘火车到堪萨斯城。上车前他到一家餐馆用早餐,边吃边随手摊开了一份当天的报纸,只瞟了一眼他的嘴巴就停止了蠕动--革命者胜利占领武昌的消息使他惊喜。虽然这时的消息仅仅是武昌起义,但他已经断定同盟会多年积聚的革命力量必然会因此而全面爆发,推翻清王朝的日子已经来临。当时,孙中山急剧地思考自己的行动方案,如果回国亲自领导这场伟大的革命,马上启程也要20多天才能回到国内;而如果不立即往回赶,还有些什么工作可做呢?他想到了像中国这样一个积贫积弱的国家,国内爆发革命,政府即将更迭,西方列强的态度极为重要。如果在中国驻有军队的西方大国为维护从清政府手中取得的特权,帮助清廷来镇压革命,则可能重蹈太平天国的覆辙;如果他们能够支持这场革命,则胜利的把握就更大。考虑再三,他决定国内的革命继续由其他同志负责,自己首先代表未来的政府同西方主要国家进行接触,争取他们的支持。
孙中山取消了原定的旅行计划,立即驰往华盛顿。10月15日途经芝加哥,那里的华侨举行了颇具声势的“预祝中华民国成立大会”,华侨们兴高采烈,为祖国的新生纵情欢呼,他们把孙中山当作促成这场革命发生的英雄来欢迎。美国报纸上不断刊出文章,预言孙中山将当选未来共和政权的总统。会后许多记者要求采访孙中山,他却悄悄避开了。
到达华盛顿后,孙中山要求与美国国务卿诺克斯举行私下会见。诺克斯尽管洞悉中国的形势,但没有实际的利益,他不愿为新生政权助威,就傲慢地拒绝了。孙中山知道美国政府一贯歧视东方民族的立场,他不再强求,又匆匆奔赴纽约,在那里搭上一艘去英国的轮船。
在伦敦,孙中山拜访了旧友吴敬恒,并与大军火公司维克斯一马克西姆公司老板特雷弗·道森进行接触。为了换取支持,孙中山提出了一些给予英国在华更大特权的条件。道森出于同新政府作成大批量军火生意的期望,答应向英国外交部转达孙中山的意见。但当时英国政府对华方针已经确定,就是坚定地支持清政府新任命的总理大臣袁世凯。他们看不起孙中山,认为他不过是一门“大炮”,成不了什么大事。孙中山的顾问美国人荷马李审时度势,他向英国人说明,如果英国不采取有力行动,野心很大的日本就可能操纵未来的中国局面,必然对英国的利益构成威胁。最后,英国外交部长葛雷只向孙中山表示在这场革命中英国政府将保持“中立”,令孙中山好不失望。
孙中山又赶到法国,会见了总统克莱蒙梭,但仍然一无所获。这时他已收到宋蔼龄发来的好几封催促回国的电报,于是在马赛搭上一艘轮船两手空空回国。
尽管武昌起义发生时孙中山不在国内,尽管孙中山要求西方列强给予支持的努力没有效果,但这并不影响他作为革命领袖、民族英雄在人民群众中的形象。轮船到达上海那一天,成千上万的市民和各地涌来的群众早早来到码头,向孙中山表示热烈的欢迎。
1911年12月25日,这是一个重要的宗教节日,据说耶稣就诞生在这一天。西方庆祝它的程度不亚于中国人过春节。往年这一天作为基督教徒的宋耀如和宋蔼龄也会举行各种仪式,进行庆祝,向亲人和朋友祝福。但是今天不同,他们热切盼望着的孙中山先生今天就要回来了,其他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宋蔼龄和父亲一早就来到码头,翘首以待。
这是上海常见的那种阴湿天气,蒙蒙的雨雾,噬噬的北风,给人一种透骨的凉意。但是孙中山预定上岸的金利源码头上却是人头攒动,彩旗飘扬,锣鼓喧天。当时宋耀如等人和每一个前来迎接的人一样,忘却了身边的凉风,只感觉心中的热血翻滚。
沪军都督陈其美为迎接孙中山归来作了精心安排,他专派了一艘“建威” 号军舰到吴淞口迎接,总不能让革命的领袖从外国商船上下来与群众见面。但是由于雾大,孙中山乘坐的轮船早就在吴淞口外抛锚等候,建威号军舰竟好久没有发现。
孙中山站在甲板上,同样是心潮起伏。16年了,他第一次作为主人堂堂正正回到自己的祖国。由于从事反清革命,他被作为“粤省首犯” 长期被清政府通缉,被迫一直流亡海外。他曾被日本政府“递解出境”,曾在伦敦被清朝使馆诱捕,几乎被押解回国处死。然而,“穷且愈坚,不坠青云之志”,他革命斗志更加坚定。一次次蒙难,反而使他革命家的名声越传越响,在群众中的威望越来越高。十几年中,他曾回国几次,但都是在极为秘密的情况下,还要乔装改扮。今天,他再也毋须保密,再也毋须乔装,党内的同志在热烈地盼望他,人民群众在盛情地欢迎他。
站在孙中山身边的有胡汉民、廖仲恺以及美国人荷马李。日本人宫崎滔天等。当时他们都分外焦急,奇怪为什么这么长时间还不见迎接的人到来。
还是宋蔼龄心细,她忽然想到会不会是因为雾大,双方接不上头。宋耀如一听,认为有理,急忙要了一艘汽艇,父女二人疾驰而来吴淞口外寻找。
眼尖的宋蔼龄终于发现了停泊的轮船,汽艇划了一个漂亮的大弧圈,靠上了轮船右侧,父女二人顺舷梯登上了甲板。
孙中山一眼瞧见留一溜黑密胡子的宋耀如时,他早已忘记了随行人员一再要他保持矜持的领袖风度的劝告,只叫了一声“查理”就奔过去,两人热烈地拥抱到了一起。孙中山向随行故人扼要介绍道:“查理,我的老朋友,同盟会的理财人。”胡汉民等人是知道宋耀如身份的,而廖仲恺、宫崎滔天等人却根本不知道他是革命党,他们一直以为他是虔诚的传教士和善于经营大发横财的两栖怪人。他们看到孙中山与他的亲热就感到奇怪,听了孙中山的介绍更惊奇地瞪大了眼睛。孙中山见状哈哈大笑:“查理,我今天能堂堂正正回国,你的秘密身份也该结束了!向天下人亮出你的本来面目吧,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你对革命的巨大贡献吧!” 当即其他人-一前来与宋耀如热情握手,为他作出的重大贡献表示感谢。
直到这时,一直羞怯地站在一旁的宋蔼龄才低低地叫了一声“孙叔叔,……”孙中山惊愕地望着这位一身西服、胸前还别着一朵漂亮的红宝石胸花的年轻姑娘,不知道该怎样称呼她。
宋耀如返身过来,急急地向孙中山介绍说:“这就是你的侄女蔼龄啊……”
孙中山热情地“啊”了一声,向宋蔼龄伸出手:“这么大了,没想到,没想到!在我的印象里,你还是那个扎羊角辫。穿灯笼裤的小姑娘呢!” 宋蔼龄紧握着孙中山温暖的大手,脸红了一下,刚要张口,孙中山又认真地说:“哦,蔼龄同志!谢谢你了,这两年就是你在协助查理先生与我联系,你每次提供的情况又准确又生动,每封信和电报都写得像篇优美的散文哩!” 宋耀如一把拉过孙中山:“小孩子家,不要谬奖了……”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阵隆隆的炮声,众人大惊。宋蔼龄却高兴地跳了起来:“是建威号的欢迎礼炮!”
果然,不一会儿又一艘汽艇靠了上来,两个军官爬上甲板向孙中山行礼,他们是从建威号过来的沪军都督府代表,请孙中山换乘军舰再上岸。
孙中山正准备动身,宋蔼龄过来拉住他的袖子:“孙叔叔,瞧您的衣服……”孙中山低头一看,由于在甲板上站久了,细密的雨雾早把外衣打得湿漉漉、皱巴巴的,孙中山用手抻了一下,苦笑着说,“我就这身衣服,就这样吧。”
宋蔼龄娇嗔地看他一眼:“那么多人等着您……”
宋耀如立即接过来说:“对!不能这样上岸。今天不仅成千上万的中外人士争睹先生风采,更会留下无数照片留传于世。要穿戴得不失我们领袖的威严才行!“
可是到哪儿去找衣服呢?众人由于事先没有准备,一个个急得团团转。宋蔼龄很快在人群中扫了一眼,发现了沪军都督府代表的军装,黄呢料、板正笔挺,倒不失为一身合适的衣服,况且此时又在与清王朝交战时期,着军服更有革命统帅的威严和风姿。宋蔼龄用手指了一下那军官的衣服,宋耀如立即明白了女儿的用意,跑到那军官跟前,让他脱下军装与孙中山交换。
孙中山穿上军装,俨然一位大元帅,众人一看齐声叫好。
于是建威号载着孙中山直向金利源码头驶去。途中,孙中山忽然向宋耀如说:“这一回来,必然事务繁冗,能否为我推荐一位能干的秘书,尤其要精通英文。”
宋耀如略一思索:“现在就有一位。” 用手一指女儿,“她已经给我作了两年秘书了,我相信她能干好。”
虽然孙中山刚刚和宋蔼龄见面,但已经从几个细节认识到她确是思维敏捷,善于观察思考,又细心又泼辣。他满意地一挥手:“那……那就挖你墙脚啦!”
宋蔼龄听到他们的谈话,马上站到孙中山面前:“先生,我现在听您吩咐!”
孙中山想了一下:“上岸以后,国内同志给我汇报的情况,你先认真记录下来。”
宋耀如插上一句;“先生的谈话也要认真记录。”
当时金利源码头上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军乐齐奏,气球飘飞。孙中山在陈其美致欢迎词后发表了讲话,他高度赞扬了武汉军民首义的功勋和大无畏革命精神,高度评价了上海光复的重要意义。接着他话锋一转,对革命面临的形势进行了分析。他坚决反对与清廷议和,主张巩固光复地区,组织军队,以革命武力统一中国。孙中山最后语调铿镪:“愿我将士少希望于和谈之可成,急整军旅,北扫鞑虏,以慰国民之热望!”
一批新闻记者涌上来,有的选取各种角度,对孙中山拍照,一时间镁光灯闪闪,咔嚓声响成一片;有的向孙中山提出各种问题,问题提得急迫、尖刻,孙中山简直顾不上认真回答。忽然一名英国记者挤上前来,大声问道:“孙先生,您一直在海外筹款,国内同志已光复了半壁河山您才回来,想必带回一笔巨款作为补偿吧?请问,能不能讲一下,您究竟带回来多少钱?”
陈其美感到这样的问题会让孙中山难堪,他开始指示卫兵挡开记者并保护孙中山离开。没想到孙中山对这个问题倒很感兴趣,因为国内不少同志肯定也有这种想法。他微微一笑,说声:“OK,我来回答你。” 接着他拿起了台上的话筒,向着全场大声说:
“刚才英国记者问我这次从海外带回来多少钱,我可以公开地告诉所有关心这个问题的人,我这次回来是一文不带。带回来的只有彻底的革命精神!”
宋蔼龄为孙中山坦荡巧妙的回答所激动,禁不住挥手喊了一句:“革命精神万岁!” 顿时,会场上响起了连天的口号声
欢迎仪式结束后,孙中山住进了法国租界内的宝昌路 408号。这是一座法式三层洋楼,除陈其美派出的卫队外,法国人也在附近增设了军警,他们是看到孙中山受到的欢迎,才真正意识到他在国内的地位,特意作出讨好姿态的。
到了住处,宋蔼龄就分外忙碌起来。同盟会的重要人物黄兴、汪精卫、李平书、陈其美,一个个来向孙中山汇报情况,宋蔼龄静静地坐在一边,飞快地做着记录。稍有间歇,她就去翻阅各地发来的电报,分门别类归拢好,然后摘录要点,把最重要的事情整理清楚,送交孙中山过目,再按他的指示草拟出 回电,交人发出。除了向孙中山汇报情况和听取他的指示,宋蔼龄对其他人大都一言不发,即使党内的重要干部,也只是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仅仅过了几个钟头,孙中山刚回国时那种百事挠心、忙乱无序的心情就有了好转,感到事情虽然繁杂,但经宋蔼龄协调,已经可以提纲挈领,抓其大要了。晚上休息之前,宋耀如来安排警卫事宜,孙中山向着宋耀如由衷地赞扬宋蔼龄:“你推荐的秘书我非常满意,可以说是美国式的高效率!”
孙中山一回国,原先关于最高领导者的纷争顿时归于平静。因为一切其他的选择都显得相形见细,不仅是广大的同盟会员、各种派别,就是原先参与竞争的领导者本人也对孙中山心悦诚服。1911年12月29日,全国17省代表集会南京,重新协商光复后全国的最高领导者,会议决定光复后国家名称为“中华民国”,在北方清朝力量没有彻底摧垮之前,设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17省代表内部统一意见后,按每省一票进行选举。结果其他人仅黄兴得1票,孙中山得16票,以接近全票当选。这时距孙中山回国刚刚4天,而且本人并不在现场,足见他早已是众人心目中当然的领袖。
孙中山当选大总统,不仅是革命阵营有了统一的核心,也象征着一个新的中国的诞生,宣告了尚在苟延残喘的清朝皇帝实际上已被废黜,延续了两千多年的封建制度将被共和体制所代替。中国再不需要皇帝,中国将再没有皇帝。选举结果一公布,南京城里首先就是一片沸腾,鞭炮、彩旗、口号,热烈的程度胜过春节,胜过以往任何一个盛大的节日。这消息传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同样的沸腾,而且欢乐的情绪由于更多的人加入而愈加膨胀。
孙中山此时所在的上海,完全变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孙中山身边的人都手舞足蹈,大喊大叫。早已把命运与孙中山捆绑在一起的宋耀如一家更是高兴得要发疯。宋蔼龄完全忘记了害羞,她从屋里跑出来,同碰上的每个人忘情地拥抱,她笑着叫着:“选上了,总统,大总统,中国的大总统!”
相比之下,孙中山倒显得比较平静。他几十年艰苦卓绝的奋斗,争的并不是个人地位。他的理想是建立民主国家,使中国独立、富强,能够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对他来说,总统并不是攫取个人特权和享受的职位,而是要挑起一副使国家走向统一强盛的重担。目前,袁世凯手里还有强大的军队,共和政府还面临着沉重的军事压力,四万万同胞绝大多数还处于耕者无田、织者无衣的贫困悲惨境地,他不仅要考虑迫在眉睫的巩固共和政权、彻底推翻清廷统治的问题,还要考虑建设国家,让人民有饭吃、有衣穿,生活富足的问题。这天晚上,孙中山室内的灯光亮到很晚很晚……
与孙中山一壁之隔的宋蔼龄的房间。前天,她刚刚上任的时候,还只是国内一个革命团体同盟会总理的秘书,今天她却一下子变成了国家元首、政府首脑、武装部队总司令以及执政党魁一身几任的大总统的秘书。她肩上的担子突然加重了千万斤,她必须更加机警、更加主动、更加忘我地工作,不仅要完成好交待下来的日常事务,还要自己动脑筋想事情,千方百计为总统考虑周全。狂欢过后,她立即想到了一项无人交待但必须要做的工作,那就是整理孙中山的简历,以便随时向新闻界公布,让全体中国人也让全世界认识孙中山、了解孙中山。
当即宋蔼龄翻了一会儿资料,验证了几处自己记忆模糊的地方,就坐到了打字机前。她毫无倦意,打字机欢快地嘀哒着,一行行优美的英文字体像奔泻的山泉在纸上流淌……
孙中山,1866年生于广东香山。名文,字德明,号日新,改号逸仙。1897年在日本化名中山樵,后遂以中山名世。6岁参加农业劳动,18岁入塾读书。1878年到檀香山,就读于教会学校,并皈依基督教。1892年毕业于香港西医书院,在澳门、广州开设西医房,治病救人。后感于国势日衰,民族危亡,日益致力于政治活动。1894年经上海北上天津,上书李鸿章,提出“人能尽其才,地能尽其利,物能尽其用,货能畅其流”的变法自强主张,遭拒绝,遂赴檀香山,创立兴中会,提出“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创立合众政府” 的革命主张。次年至香港,合并辅仁文社,成立香港兴中会,准备在广州起义,事泄而败,逃亡国外。1896年在英国伦敦被清政府驻英公使馆诱捕,得英人康德黎等帮助脱险,留居伦敦悉心钻研西方政治经济,寻求救国真理。1900年组织惠州三洲田起义,失败后仍奔走国外。1905年由欧洲再到日本,以华兴会和兴中会为基础,联合其他革命分子,组成中国同盟会,被举为总理。确定了“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建立民国,平均地权” 的革命政纲。后创办《民报》,提出“民族、民权、民生”的三民主义学说。他同保皇派。改良派进行了坚决斗争,坚持只有推翻清朝专制政府,建立民主政治,中国才有前途。
1911年12月25日由欧洲回国,12月29日被全国17省代表选为临时大总统……
他16年流亡海外,挚爱中华的赤子之心愈加炽烈;领导10次起义10次失败,革命的斗志愈挫愈坚;他创立革命团体,提出革命学说,领导革命斗争,是中国革命的思想家、组织家和领导者。在他的影响和直接推动下,武昌起义,全国响应,中华终于光复,民国得于新生。他功比华盛顿,堪称中国革命之父……
写完总统简历,天色已经微明,宋蔼龄来到院子里,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清晨里那凉丝丝湿漉漉的空气,清爽、惬意,还有一些说不太清的朦朦胧胧的喜悦在心底索绕,她想再去看看孙中山,再仔细看一下中国的总统……
这时黄兴从孙中山室内出来,头发有些蓬乱,眼睛布满血丝,宋蔼龄刚要开口招呼,黄兴急匆匆地说:“宋秘书,抓紧准备一下,后天,就是元旦,总统到南京宣誓就职。”
黄兴说话的时候,喉咙也显出了沙哑。宋蔼龄望着操劳过度的黄兴,心头不由升起了一股由衷的敬意。孙中山回国之前,他不仅担当起了同盟会总负责的重任,亲临武昌前线指挥作战,还为了抵抗旧军人旧官僚的妥协退让,与黎元洪争夺大元帅职位。孙中山一回国,他立即衷心拥护孙中山。他刚刚在上海迎接了孙中山,又赶到南京主持17省代表选大总统的会议,接着在南京对总统宣誓就职的一系列活动作了安排,然后又赶回上海向孙中山汇报……众星捧月,可以说星星与月亮一样伟大!
宋蔼龄答应过黄兴刚要转身,胡汉民、汪精卫、陈其美。宋耀如等人已陆续进来。宋蔼龄看见宋耀如,甜甜地喊了声“爸爸”,接着把宋耀如拉到一边说:“我刚刚起草了一份先生的简历,准备就职后交新闻界公布,还没交先生过目,你先帮我改一下吧!” 宋耀如在女儿额上点了一下笑着说:“记着,以后要称呼总统大人,不要还老是先生先生的!” 孙中山刚好从室内出来,立即接口说:“我准备公布一项法令,民国一律废除清朝大人、老爷之类人格上不平等的称呼。再说,自己人也不一定非要叫总统,不要忘了,我这个总统是临时的。”
听到后一句话,宋蔼龄明显地嘴角抽搐了一下,眼眶里竟噙满泪水……
1912年元旦,孙中山从上海出发,到南京宣誓就职。
为孙中山今天在这样神圣时刻和庄严场合穿什么样的服装,党内高级领导层颇费了一番脑筋。清朝的长袍马褂显然不行,西装呢,又有些人认为,别人穿可以,总统不行;平时穿可以,而今天不行。他们坚持说西装毕竟是外国人的服装,今天民国初始,民族新生,总统穿外国人的服装有伤国体,有失民族尊严。因为几十年来西方帝国主义列强给中国人民造成的伤害太深了,穿西装恐怕老百姓感情上不好接受,甚至可能引起误解。而孙中山亲手设计、中国人一直穿到“文革”结束还盛行不衰的“中山服”,当时又没有设计出来。议来议去,莫衷一是。最后决定还是穿刚回国在军舰上换上的那种军服。宋蔼龄听到这个决定心里美滋滋的,因为从根本上说,这还是由于她的暗示,甚至可以说是她的主意呢。
这身军服是连夜特制的。最高档的呢料,更合身的尺码,镀金的大铜扣闪闪发亮,精神焕发的孙中山穿上后平添了一股威严、正气和帅气。但是他坚决拒绝了一切级带和徽章,坚持以简朴和平实的形象面对人民,而不像几十年后蒋介石的总统服装那样过分显摆和耀武扬威。
宋蔼龄倒是作了精心打扮。虽然南京的冬天同样是寒冷的,她还是坚持穿了一身海蓝色西服套裙,白皙的脖颈上挂了红宝石项链,吹得蓬松的头发又打了发蜡,更显得乌黑发亮。脸上化了淡妆,唇红齿白,杏眼翠眉。青春女性所具有的一切美丽之处她都作了最充分的发挥,很有些风姿绰约,楚楚动人。她认为女秘书的漂亮仪表可以衬托总统的干练和伟大。
运送孙中山的专列停在上海北站。这是慈禧太后用过的专车,它豪华舒适,车厢内还有许多珠宝装饰,里里外外透着一种皇家气派。今天车头上又披红挂彩,成了一辆地道的花车。孙中山特邀了宋耀如全家一起到南京观礼,作为对他们多年来紧紧追随并一次次盛情款待自己、以及全家为革命作出的重大牺牲和贡献的报答。当时,倪桂珍带着子良、子安两个男孩子早早就到了车上,宋子良和宋子安在车厢里拧这摸那,高兴地乱跑乱窜,倪桂珍追着喊着也制止不住。警卫人员知道他们是孙中山先生特邀的客人,只要不太过分就由他们折腾。
当天孙中山由宝昌路寓所出发,前往北站登车。宋耀如和党内其他高层人士簇拥在孙中山周围。宋蔼龄则是手提机要箱,寸步不离地紧跟在孙中山身后。上海北站早已人山人海,欢送的人群身着节日盛装,手持气球彩旗,人人脸上喜气洋洋。孙中山到达车站时,惊雷般的掌声自发地响了起来,口号此起彼伏。陈其美力劝孙中山直接进入车厢,马上开车。孙中山却被热情的群众感染,坚持在月台上走了一个来回,向群众挥手致谢。宋蔼龄心里紧张极了,她怕有敌人的奸细或亡命之徒乘乱向孙中山开枪。她心里暗暗想着,万一出现那种情况,就冲到前面,用自己的胸膛挡住罪恶的子弹,决不能让总统受到伤害。
上午门时,花车从上海北站徐徐驶出。沿途到处是迎送的人群。孙中山心头燃烧着火一样的激情,他觉得不能冷落拥护革命的人民,遂不顾警卫人员的劝阻,一次次拉开窗帘,向沿途群众招手。同时他也想饱览一下江南的大好河山,这是他在海外一直梦魂索绕的祖国风光啊!宋蔼龄昨晚为其在总统誓词中随时准备让贤的表示就十分不满,今天又一直为孙中山的安全担心。
她看到警卫人员的劝说无效,车过昆山时竟上前“嗤”地一把拉上窗帘。孙中山生气地瞪她时,她竟全无惧色,冒出了一串火爆爆的话语:“我亲爱的总统!您要知道您现在不是属于您自己。您属于我们大家,属于整个革命阵营,属于全中国!对于您不顾安全的做法,我们每个人都有权制止!”
孙中山动了一下嘴唇,终于没再说话,向后一仰,坐进了柔软的大靠背椅里。汪精卫正好过来,他故意扮了个鬼脸又假装严肃地说:“小秘书管大总统,这可真造了反、革了命哦!” 孙中山嘻嘻笑了,宋蔼龄却剜了汪精卫一眼走开了。
车过苏州、无锡、常州、镇江等大站,都有成千上万的群众迎送。人海、旗海、军乐、鞭炮,那场面任何人看了都会感动。这时人们挥舞的旗子五花八门,有陆皓东最先设计、已在同盟会前两次起义中使用过的青天白日旗,有孙中山根据黄兴意见做了改动后亲手设计,并在第三、第六次起义中使用过的青天白日满地红旗,有共进会设计的代表全国18个行省、并在武昌起义中已在黄鹤楼头升起的十八星旗,有陈炯明设计的代表农业大国田地的“井”字旗,有陈其美在上海起义中使用的代表汉、满、蒙、回、藏五族共和的五色旗。革命初始,百事待举,要办的大事太多了,以至究竟用什么旗的问题都顾不上统一。青天白日旗作为国民党党旗、青天白日满地红旗作为中华民国国旗,一直到1920年才由孙中山确定下来。当时人们就根据自己的消息和判断自发地制作了各式各样的旗子,只不过就是没有一面清帝国的黄龙旗而已。孙中山从这些形形色色的旗子中看到的不是凌乱,不是革命缺乏统一的组织领导,而是看到了推翻清政府符合千千万万民众发自内心的愿望。在这些大站上,再没有谁能阻止他同群众见面,他把这视为一次革命力量的检阅,一次人民向尚在负隅顽抗的封建势力的示威!
列车走走停停,直到下午5时,才汽笛高鸣驶进南京下关车站。这里欢迎的场面达到了高潮。下关江面上停泊着的中外军舰齐放礼炮21响,隆隆的炮声既是对大总统莅临的热烈欢迎,也是对亚洲第一个共和政权建立的祝贺。
黄兴昨天在上海向孙中山汇报完情况,便连夜赶回南京,亲自组织了车站的欢迎仪式和总统的就职典礼。宋蔼龄紧跟孙中山下车的时候,只听得礼炮雷鸣,十几支军乐队争相鸣奏,“共和万岁”、“中华民国万岁”、“大总统万岁”的口号响遏行云。车站上成千上万的人都掂起脚尖,竞相争睹新总统的丰采,人群像潮水一样涌来涌去。各种肤色的外国驻南京领事也来到车站迎候。大街上都挤满了人,沿街店铺、房屋张灯结彩。孙中山兴致勃勃地同各国领事见面握手,向他们表示感谢,并请他们转达自己对各国元首和政府首脑的敬意。
孙中山同群众见面的时候,宋蔼龄忽然得到一份情报说,一股清军已经化装潜入城里,伺机对孙中山行刺。按照预定计划,孙中山在这里要换乘马车前往总统府。当时,从车站到总统府几公里的路上早挤满了人,甚至房顶、树上都有人,虽然黄兴对警卫工作检查了又检查,但这人山人海之中,谁分得清哪是热情的群众,哪是阴险狡诈的敌人?何况马车对炸弹、子弹几乎没有什么防护能力,这段路上怎么保证总统的安全?眼看孙中山一边向群众挥手,一边向马车走去。大庭广众之前,如何向孙中山报告这个最重要最机密的情况?宋蔼龄心急如焚,情急之中,她连忙写了一个纸条:发现敌情,总统不能走预定路线!一转身,交给了走在孙中山右后侧的黄兴。黄兴看罢纸条,心里格登一下,不管情况是否确实,都必须作出改变,万一发生问题,那就无法交待了。他把纸条塞进口袋,决定改走第二条进城路线。
此时孙中山走近了马车,几十辆披红挂彩的马车已经作好了一切准备,驭手们一手高举挂着红缨穗的长鞭,一手扶着车辕;侍卫人员在车前摆好了大红毡垫,已伸手请总统登车。孙中山正要迈过去,宋蔼龄以为黄兴没有接受自己的意见,汗一下子冒了出来,于是她准备跳到前面,直接向孙中山报告了。
这时,只见黄兴紧走几步,跨到孙中山前面,用手向前一伸,示意孙中山继续向前。孙中山疑惑地望了黄兴一眼,进了休息室。这时黄兴才向孙中山汇报,实行第二方案,继续乘专车进市内铁轨,直接开到总统府。此时未蔼龄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总统府是由清朝两江总督衙门改成的,太平天国建都南京,这里曾是洪秀全的天王府。黄兴主持对这里进行了修缮。孙中山对选择这里也比较满意,还是年轻时他就曾以洪秀全第二自诩。
当晚6时15分,孙中山一行抵达总统府。按原定计划,吃过一顿简单的便饭,就举行就职典礼,但是对《临时大总统誓约》和《临时大总统宣言书》这两份最重要的文件,各方意见还不统一,还在为临时大总统的任期和去职时间、条件等争论不休。宋蔼龄对那些坚持和谈,并主张袁世凯一旦答应逼清室退伍,孙中山就应自动辞职让位给袁世凯的人恨得直咬牙,但这样的场合她是插不上话的,只好干坐在一边生闷气。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胡汉民提议说:“今天天气已经不早,总统宣誓就职是件隆重的大事,半夜三更的恐怕不好,是否延迟到明天上午进行。今夜仔细斟酌把文件改好。”
孙中山勃然变色:“不行!今天是1912年元旦,中华民国一定要在今天宣告成立。1912年的元旦也就是民国元年元旦,这样的时间有特殊意义。半夜三更怕什么?民国新生,普天同庆!上午虽好,小时间不如大时间。一定要马上把文件改好,赶在12时之前举行仪式。”
宋蔼龄听了,立即振奋起来。总统嘛,就得有大气魄,从大处着眼,快刀斩乱麻。她甚至生出一种怪想,总统要实行独裁才好,像现在党内和革命阵营内这种乱糟糟的样子,恐怕麻烦还在后头。
在孙中山亲自主持下,两份文件又逐句作了敲定。宋蔼龄坐在旁边,改好一页,就立即抄清一页。当她把两份完全誊清的历史性文件交到孙中山手上时,激动喜悦的心情胜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晚上门时,胡汉民等人陪同孙中山走进礼堂。宋蔼龄在后面跟进去的时候,飞快地瞟了一眼台下,父亲宋耀如及母亲倪桂珍和子良、子安两个小弟弟,都已经坐在最前排。他们看见孙中山进场一齐站立起来,兴奋地鼓掌。会场上每一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孙中出,向他欢呼致意。宋蔼龄找了个前排角落的地方,站在那里,全神贯注地望着孙中山稳步走上主席台,站定在两面五色旗上,掏出誓词并庄严地举起右手,朗声读道:
倾覆满洲专制政府,巩固中华民国,图谋民生幸福,此国民之公意,文实遵之以忠于国,为众服务。
读到这里,孙中山稍微停了一下。宋蔼龄心想,够了,够了!读到这里就行了,刚刚上任就要谈什么解职,令人丧气。提那种意见的人都应该统统杀掉!对,杀掉!明着不行,就让青帮弟兄们暗中去杀,让杜月笙去干,他搞这个可是很在行……没等她想完,孙中山朗朗的声音又在整个礼堂轰响起来:
至专制政府既倒,国内无变乱,民国卓立于世界,为列邦公认,斯时文当解临时大总统之职。谨以此誓于国民。
典礼结束,宋蔼龄立即把经汪精卫改定的孙中山先生的简历散发给中外记者。她想象着,民国成立、总统就职和孙中山的革命功绩将通过一束束电波传遍中国的山山水水,传播到世界上每一个重要的地方。明天当人们读到报纸,得知消息,海内外的炎黄子孙和一切关注中国命运的外国友人都将为此而欢呼--中国,一个新的世纪到来了!
躺下就寝的时候,宋蔼龄忽然想到了毕业回国时梅肯《电讯报》上关于自己的一篇报道,那句预言她将成为中国总统夫人、成为支持宝座最重要力量的话,又清晰地呈现在眼前。她不禁面赤耳热,久久不能成眠……
孙中山就任以后,宋蔼龄的工作更加繁忙了。电报、函件、请示、报告,像雪片一样,纷纷扬扬落到她桌上,半天就堆起个小山来。虽然又添了秘书,但是她是最受孙中山信任的,也是自以为责任最重大的,凡是最重要、最机密的事情总是自己处理。她记性好,遇事果断,再多的事情,她也处理得有条不紊。渐渐地摸着了规律,她露出了一种敢作敢当的劲头,一些向总统请示的函件,如果她认为申述不够明确,就毫不留情地退回去。尤其是一些旧官僚当总长的部门,她常常在文电上挑一些毛病,弄得那些人颇为头疼,但仔细看看,文字上确有不妥之处,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外交部。实业部、交通部都有被她退回去的报告。有些事情她认为可以知道孙中山的意见,就自己答复了,只是事后在方便时向孙中山报告一声,有时甚至连报告也不报告。渐渐地有些人开始怵她了,即使政府中一些地位较高的干部,许多事情也不得不先跟她打好招呼,否则她这一关过不去,就到不了大总统那里。有的事情就是与孙中山讲好,她压住不报也没有办法。中层以下的干部就更怕她了,请求的事情弄不清究竟是总统的意见还是她的意见。她心中的确是为总统着想,想减轻他的一些负担。当然,她心底里有时也是有意搞点恶作剧,故意出一出与总统意见不一致的人的洋相。
孙中山位居总统,可在宋蔼龄面前从来没有架子,他跟宋耀如早就像一家人一样了。所以他把宋蔼龄看作最贴心的人,信任她、关心她,闲暇时跟她聊天,有时也幽默地和她开几句玩笑。除了公开场合,宋蔼龄在总统面前总是无拘无束,有时给总统出谋划策,有时则与孙中山发生争论,两个人都认为是很正常的事。
一天,大总统应一些人的要求,要率领文武大员去拜遏明朝皇帝朱元璋的陵墓,宋蔼龄听到后,找到孙中山气淋咐地问:“民国是全新的共和制度,干什么要去朝拜那皇帝佬儿?”
孙中山和颜悦色地说:“你在美国呆时间长了,中国的国情有些你还不明白……”
“什么国情?那么多人抛头洒血,我父亲倾家荡产,难道是为了推翻一个皇帝,再找一个皇帝供着?让他们那腐骨烂肉来熏染我们的灵魂?”
孙中山说:“当然不是这样……”
宋蔼龄又抢过话头:“那是哪样?难道您还想当皇帝?我可是听说您过去一直想当洪秀全第二的!”
孙中山急了:“你怎么胡说八道?那是我年轻时的想法。我可是一心为了民众,只要有益于国家,有益于民生幸福,我这个总统都随时准备辞职。这是我宣了誓的,你没有听到?”
宋蔼龄加重了语气:“总统不能辞!皇帝不能当!明陵也不应该拜!”
“唉!”孙中山叹口气道:“有些事情你不懂!为推翻清廷,同盟会联络了青帮、洪门、哥老会、三合会等一批民间闭体,他们的旗子都是反清复明……”
“那是他们的事,跟我们有什么相干?”
“同盟会最初成立时也用过反清复明的提法,以此号召人民。”
“同盟会的宗旨是驱逐鞑虏,恢复中华。难道说,中华就是明朝吗?”
“中华当然不是明朝。章太炎先生1907年在《民报》上发表的文章已经讲得非常清楚。你听我背诵一段意思,也检查一下我的记性。太炎先生是这么说的:‘汉民族自称中华,视其周围的异族为蛮夷戎狄,这些异族因汉民族的伸展而吸收其文化,又因被汉民族的文化所同化,而被同一语言文字和共通伦理观念所浸润,不久便超越了民族界限,扎下了文化共同性的根基,形成走向中华民族成长发展的途径。--也就是说,中华民国是包容文化相同的各民族的国家。’你听听,他对中华的阐释多么深刻!”
宋蔼龄此刻却紧追不放:“是说得好!可这跟拜遏明陵有什么关系?”
孙中山笑了:“对,是还没有回答你关于拜遏明陵的问题。这个问题,是……是……这样说吧,这是一个策略问题。毫无疑问,我们革命的目标是建立一个全新的共和制国家,但现在清王朝还没有彻底倒台,许多民间团体,还有我们队伍中的一些人,反清复明的思想还没有改变过来,为了团结他们继续共同奋斗,我们不妨暂时迎合他们一下。我们虽然不再需要朱皇帝孙皇帝袁皇帝等等其他什么皇帝,但是我们拜谒一下明陵并没有什么损失,倒是可以以此显示我们是遵守诺言的。中国人以信为本,我们不能失信于天下哟!”
此时宋蔼龄不像刚进来时那么激烈了,她咕哝了一句:“你总是向别人妥协,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最后宋蔼龄还是跟随总统去朝拜了明陵,不过她连装也不愿装出那种至诚至信的样子,完全是心不在焉,把这作为一次到紫金山麓踏青游春的机会,散散心而已。
孙中山就任大总统后,宋蔼龄一直想给仍在美国学习的两个妹妹庆龄和美龄写信,告诉她们这一重大喜讯和自己在这里作秘书的一些感受,但却一直迟迟没有动笔。一方面是她时间紧张,另一方面她也想到她们会从报纸上迅速得知消息的。
的确,远在美国的宋庆龄和宋美龄很快得到了消息。当时遍布全球的通信网已经建立起来,民国成立和孙中山就任中国第一位大总统,这样重大的事件新闻界不会不给予特别重视。当梅肯的报纸发出这一消息时,宋庆龄和宋美龄的第一个行动就是扯下清朝的龙旗把它扔在地上用脚踩踏。面对一大群莫名其妙的美国同学,宋美龄挥舞着白皙的小拳头,涨紫着脸高喊:“打倒--龙广“打倒皇帝!” 宋庆龄拿出了一面早准备好的五色旗,挂在原来的地方,拉过来美龄面向五色旗并排站好,举手宣誓般地大声说:“高举共和的旗帜!” 不料宋美龄学样却学走了调,她喊:“高举巩固的旗帜”,宋庆龄纠正她:“是共和的旗帜”。宋美龄小嘴一噘:“共和的旗也得巩固了呀,不巩固叫风吹跑了还有吗?” 当时宋美龄因为年幼,还无法更深地体会理解它。而宋庆龄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事件的重大意义。不久《电讯报》又刊登了孙中山拜谒明陵的照片。宋庆龄和宋蔼龄的态度几乎同出一辙,她对此没有表现出任何兴趣。她专心致志写了一篇文章,发表在威斯里安学院的杂志上,这篇文章对这场革命评价的准确和思想之深刻,就是亲自经历了这场革命又一直待在大总统身边的宋蔼龄也难与相比。文章的题目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事件》,文章是这样写的:
在许多著名的教育家和政治家看来,中国革命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事件之一,甚至是滑铁卢以后的最伟大的事件。这场革命取得了辉煌的成就。它意味着四万万人已从君主专制政体的奴役下解放了出来,这个专制制度已经存在了四千多年,在它的统治下“生存、自由和对幸福的追求” 是被剥夺的。它还标志着一个皇朝的覆灭,这个皇朝的残酷压榨和自私自利,使这个一度繁荣昌盛的国家,沦为一个贫穷不堪的国家。清政府被推翻,意味着具有最野蛮的制度而又道德沦丧的这个皇朝的毁灭和废除。
五个月以前,我们连作梦也想不到会有一个共和国。对某些人来说,即使许诺尽早成立一个立宪政府,他们也是抱着怀疑态度的。但是每一个爱国的中国人,不论是一个政治家还是一个劳动者,在他的内心深处,都有着反满精神。一切苦难,如水灾、饥荒和各方面的倒行逆施,其根源都是由于清朝暴政及其贪官污吏。压迫是这场惊人的革命的起因,它看来是一场灾,实际是造福于人类的一大幸事。我们在目睹着种种改革,在暴君的统治下,这些改革是永远也不会完成的。我们从报纸上读到中国的剪辫子运动,千千万万的人如何剪掉了他们的累赘--中国民族的耻辱……无数其他的改革正在进行之中……
这场革命在中国建立了自由和平等;为了每个人的这两个不可分割的权利,许多人英勇地献出了宝贵的生命;但博爱仍然有待争取。……博爱是人类尚未实现的理想,没有人类的兄弟情谊,自由就没有可靠的基础,除非人类彼此视作兄弟,否则平等只能是梦想。
当时,宋庆龄不是这场革命的直接参加者,但她却写出了如此精彩的文章。当年宋蔼龄注重实干,关注实际利益;而宋庆龄却更具有理想,胸怀博大,目光长远。这是最初显示她们姐妹俩不同之处的一个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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