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何处栖
今夜何处栖
打开窗户,我看见一只金铃子静静地伏在一盆早晚花的叶片上。要不是它轻轻挥动触角,我几乎就辨认不出它青绿、与花叶颜色极其相似的身子。我向前靠了靠,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金铃子。
一缕阳光从对面的楼角过来搭上窗台。它一动也不动,头朝下静静地府爬在叶片上。此时,我看清了它细长的折叠起来的后腿有多健美——自关节折叠处始至腹部,它的圆润的腿骨就像一件用翡翠雕刻而成的极高的艺术品——在阳光的映照下,隐约可看到那透明的淡绿中一丝丝的血肉。这也是一件大自然的杰作呀,一如我们自己,只是被我们忽视了——但此时不由你不惊叹。
不知道这只金铃子曾栖在谁家的阳台或那一片草丛,更不知道它是如何飞过林立的高楼降落在我家窗台的。秋天来了,寒意在一点点加重,这只金铃子也许正是受不了这渐重的秋风才从山坡上一步步撤离的吧。
不由想起一句诗:“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 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两千多年前,一群受不了寒寂的蟋蟀离开野地前往农家屋檐,又一步步移到屋内,最后,钻入了主人的床下去躲避风寒。今天这只金铃子说不定就是夹杂在当年撤退大军中的金铃子后代。也许,它同样受不了外面的“逼迫”才想钻进我的室内或躲到床下去的吧。
晚饭后,我去看它,它已从花叶的一段移向了另一段。我伸出手指想捉住它,好让它冻僵的身子在我生有火炉的房间里度过一夜。可我“恩赐的阳光”还未照到它的身上,它便纵身一跃从五楼的窗台上义无反顾地跳下去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蓦然间,我心头涌上一股莫名奇妙的滋味。不是心与心的惜惜相怜,也不是杞人忧天的自作多情,更不是……我知道,我体内沉默已久的一根神经在那一刻突然就如同笔碰到纸而找到了一千个诉说的理由。
面对自然法则,以地球主宰着自居的人与卑弱微小的金铃子是多么惊人的相似和平等啊——这只在秋天深处快要冻僵的金铃子当找不到同伴时,它的内心会有多么寂寞伤感呢?在科技和文明的花朵慢慢向人类绽放时,时空刹那间几乎化为乌有,可是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却在一步步无限延展。人对人的猜测、怀疑、提防、个体和集体信誉堤坝一次次的坍塌,这不能不说也是人类自身的悲哀。如果有一天,让金铃子这样的小生灵开始相信人类也有真诚和善意的一面而不是一举一动都蓄谋着算计和阴谋,那也将是人类的万幸。
面对秋寒的逼近,这只不曾发出一声悲哀的金铃子(一旦发声,那便是对生活的歌唱),它让我秋日里的生活从此黯然失色。
我知道:在这由无数钢筋水泥和玻璃构建的密不透风的城市,无论这只金铃子和它的伙伴是如何迅疾,都不可能像两千多年前的那群蟋蟀一样轻易地登堂入室了——仅仅薄薄的一层玻璃,它们便能永远地隔离在一的遥远的世界。
满城灯火次第亮起,今夜,这只金铃子它将在这个城市谁家的屋檐下栖息?明天,她又将撤向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