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

随着知了的鸣奏，夏天穿上了红艳艳的轻装匆匆地来到了人间，开始了一季的工作。江南也进入了多雨的季节。在这个昼长夜短的季节里，燥热是白天的主角，闷热是夜晚的红人，特别是停电的夜。
　　
　　很不幸，这样的夜被我遇上了。
　　
　　停电的夜，所有的电器都摆工了，闷热如同海潮般地涌入了我的房间，迅速地占领了这块本属于我的天地。我无力地扒在书桌上，暗暗地抱怨这群热情的侵略者，同时也开始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备把扇子。糊乱拿起一本较薄点的书，游魂似地扇动着，但没有一丝凉快感。平常会时不时地从书桌前的窗户跳进来顽皮地逗弄我头发的那群淘气风，如今也安静地躺在大自然妈妈的怀抱中，一动也不动。
　　
　　这夜的月光很亮从窗户外面滑进来，静静地陪我一起扒在书桌上。我从书桌下的抽屉里摸出了一截蜡烛，置在桌面上玩弄。玩了好一会儿，但始终没有点燃它，因为它的燃烧价值只有在停电的冬夜里才能真正地体现出来，而到那个时候我可能更需要它。我并不是一个很节俭的人，但这夜有月光就足够了，况且点燃蜡烛就如同点燃了这房间里的热潮，显然不是明智的选择。
　　
　　时间渐渐地从这截蜡烛与手掌间滑过，先前那明亮的月光也慢慢地变得暗淡，可能是真的无法忍受这房间里的闷热吧！这些文静的小精灵悄悄地离开了书桌，退出窗外，最后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月亮赶了半夜路，也累得倒入了云丛中，天地间彻底地暗了下来…
　　
　　我的房间里再次多了一位热情的客人，紧紧地抱着我连同我所有的物品。窗外原本依稀可闻的几声虫鸣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这时我才真正地感受到静的存在，一种空灵般的感觉充斥了整个心房。抛光了脑中的所在蓄存，把肢体跟思维全部融入到这静静的夜里。心中的那缕因闷热而燃起的烦燥火焰也慢慢地熄灭在静谧的黑夜中。
　　
　　时间如同一根橡皮筋，被黑夜与寂静拉得老长老长…
　　
　　“叮…叮铃…叮…”挂在窗前的风铃打破了寂静的夜玻璃，把我从空灵中拉回了现实。起风了…这群自然界中最顽皮的小精灵在它妈妈的怀抱中是呆不久的，不知用什么法子又从它妈妈的怀抱中溜出来，溜入了我的房间。有的不断地玩弄我两耳边的头发。有的跳上书桌，翻弄着书桌上的书本；有的凌步于空中，拨弄着窗前的风铃；有的甚至爬上我的领梢，从领梢处钻进了那薄薄的夏衬里。
　　
　　它们一刻也没停止过，如同一条条小泥鳅，在这狭小的空间中钻来钻去。
　　
　　闷热被这群精力十足的淘气包驱走了，取而代之的是阵阵凉爽，享受之余暗暗庆幸能得到老天的眷顾。依稀中，窗外的那棵老树也在欢快地舞动着手臂，仿佛在欢迎风的到来。
　　
　　“滴答”，一颗豆大的水珠打在了窗户的框檐上。碎了，溅到了我的脸上，凉凉的，清清的。我忽然觉得自己是多么幸运。
　　
　　“滴答……滴答…滴滴答…”下雨了，如同秦淮河上的那曲琵琶曲，大弦嘈嘈，小弦切切…
　　
　　我连忙把窗户关上，以免书桌上的东西被雨水打湿。热浪随之充斥了这狭小的天地，不同的是热浪中夹带着雨水的气息，以致热而不闷。
　　
　　雨是纯洁而原始的音乐家，把原始的音乐演奏得淋漓尽致，打在窗户玻璃上那低沉的音调，让人回想想起长辈那语重深长的教导，打在窗檐上那清沉的音调，让人回忆起以往和朋友一起的欢笑声…这是部自然界中最美的交响乐之一。每一个音调，每一节音符，都混合着自然的感情，引起人内心的共鸣…
　　
　　伴着这部交响乐，我从记忆的小路回到了童年时代的老家。那是一间典型的泥砖灰瓦屋，不大也不小，有一个大门和一个小横门。每到夏天下雨的时侯，童年时代的我总喜欢坐在大门的门槛上看雨。喜欢看雨随着山风在天空中奔跑的模样，从山顶到山脚，从山的这边到山的那一边，从门前的竹林到头上的屋檐。还有那自由地穿梭于雨中的雨燕…这一切均是我视野中的玩伴。
　　
　　童年是快乐的，趁母亲转身离开的时候，小小的我就马上跳离门槛，钻进雨帘中。从大门外的晒坪穿过转到那边的小门，又从那边的小门钻出穿过晒坪回到大门前。这样来回几次，全身就湿透了，然而这些雨水是浇不灭心中的那股热情的。带着这股热情再次钻入雨中…但往往会是正沉没在快乐时被脸上布满黑云的母亲连泥带水一起拖回屋里。屁股上少不了要吃上几巴掌，帮我换上干净的衣服后就把我夹抱到一旁，一边用干毛巾帮我擦干头发，一边开始长长的教育论文。但往往会在中途时刻被我唱的世上只有妈妈好的歌声打断，母亲很多时候都会被我逗乐。脸上的乌云随之而散，就也不再继续她的教育论文了，而是留下一句威胁的话后转身离开去做她的工作。我只能在她那句“敢再淋雨，下次就不带你去外婆家”的威胁论下安静地把自己绑在门槛上。
　　
　　虽然很喜欢雨，但却很怕打雷，特别是晚上。记忆中一听到打雷就会飞快地钻向母亲的怀抱或是躲进被窝里。农村里那个时侯还没有路灯，在夜里是看不到雨的，唯有用耳朵去欣赏它。坐在母亲的怀抱里，听着雨滴滴答答地打在头顶上的瓦片，听着自然的宫商角羽，经常会不知不觉地睡着。如果下的是长夜雨而第二天起床时又刚好赶上雨初停的话，那么这将会是一个美妙的早晨。那一排挂在屋檐上的雨滴有序无序地滴落到积有少量水的水渠中，伴着那些婉转的鸟鸣，真是如听仙乐而暂明。特别是那股迎面而来清新的山村里特有的气息，这是大山，泥土，花草，树木等融炼出来的芬芳。给人如同荷花初开时的那种感觉，让人轻松，让人回味，让人眷恋。
　　
　　历史的脚步是不断地向前迈进的。在城市化的进程中，大山也会受到影响。那些灰瓦片纷纷地随着现代化的新风飘落到历史的长河里，泥砖则被时间磨成画墨风干在历史的画卷中。钢筋水泥代替了泥砖灰瓦，雨后的那股令人眷恋的气息也慢慢地变淡了，童年时代也消失了…天边划过了一道闪电，紧接而来的隆隆雷声把我从记忆中带回到这热浪涛涛的空间。匆匆忙忙地把书桌移到估计雨水打不到的墙角边，然后打开了窗户，那群风精灵争先恐后地涌进了房间里，如同一群在雨中狂奔着只为了寻找一处避雨地方的人突然间看到了一座雨亭般狼狈。
　　
　　默默地站在窗前，任由打在窗台上溅起的点点雨花洒在身上，任由那随风而来的雨滴打在脸上，头上。这一刻，我又听见了那雨中嬉嬉的笑声，那屋里旬旬的教导，看见那天真的笑脸…
　　
　　雨水从头发上缓缓地滑落到脸颊边，像母亲的手一样温柔。忽然间，我发觉到自己有多么的自私。长这么大了竟然连母亲的生日是何时也不知道。曾经的一段时间里还老觉得母亲很烦，很长气，常常因一丁豆芽般的事情向她发脾气…我知道母亲并不在乎这些，或许她早就忘了。但我却忘不了，现在如此，将来也是如此。我无法原谅自己所犯下的错误，无法原谅自己那段时间内对无私的母爱的践踏！如果说子女始终是母亲心里无法割舍的一块肉的话，那么，在曾经的那段时间里，我无疑就是母亲心头上的一块瘤。我把这一切都雕刻到自己的心上，希望能在以后的日子里洗脱这法西斯般的罪行，取得自己内心的认可与原谅。
　　
　　窗外的老树在雨中尽情地摇曳，努力地舒展开自己身上的每一片叶子，迎接雨水的洗礼，让雨水带走附在每一片叶子上的尘土。明天，它将会以精神抖擞的全新状态迎接新一轮的朝阳。
　　
　　雨渐渐变小了，那群顽皮的风精灵也玩累了，慢慢趋向安静。我离开了窗户，找来电筒，换上一身干爽的衣服后，拿起毛巾再次回到窗前，缓缓地擦着湿漉漉的头发，雨水没有再洒进来。风轻轻地梳拂着我的头发，老树也摇累了，静默在雨中…
　　
　　雨停了，月亮也休息够了，从云丛中探出脑袋，然后背上行囊，又开始走在赶往南半球的路上…那群文静的小精灵们再次光顾到我的天地里来。热浪的大军也在刚刚才的那场雨中潮退了，房间外又响起了依稀可闻的虫的欢鸣…
　　
　　把地上的水清干后移回了书桌，在月光的帮助下整理起刚才匆忙间移走书桌时弄乱的物品。
　　
　　灯亮了…刺眼的灯光一刹那间占满了整个房间，房里的电器也开始继续它们的使命。这时抽屉里的手机响了，从那熟悉的音乐中知道，是远在故乡的母亲打来的，看了看手背上的表，时间已进入了下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