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我咋能像特务
微小说:我咋能像特务
现在,中国移动加固定电话总数已逾10亿部,就连我这样年近古稀之人,都带着手机,用以向老伴请示在买菜时市场上黄瓜不新鲜改换什么;询问家里饭菜是否做好,或者是一旦把钥匙锁在屋里,马上给儿女打电话求援。
这种早年梦都梦不到的真事,让我想起早年因电话引发的一次事件:就因为打个电话,人家骂我像特务。
1969年初冬,我与一同事去北京出差归来,回返我当时工作的县城。
早晨8点,我们在吉林市下了火车,但从这里回单位所在地的火车却只有下午3点这么一趟,此外,再无任何交通工具。我们决定利用这几个小时吃点饭,再往单位打个电话,让家里人到车站接一下。从北京回来吗,一般都是大包小裹的。但那时打长途电话要到有权受理长途电话业务的地方,通过“113”,即长途台登记,然后经过较长时间地等待才能通话。至于这个“较长时间”究竟是多少,鬼才知道。有时可能是几分钟,而我在北京西单电报大楼给昆明打长途居然等过8个小时。
突然,我们想起我单位有位同事常年住在吉林市站前的“代代红旅店”,而且包了一个房间。如果我们能在旅店找到他,把东西放下,洗把脸,在旅店接待处登记个长途,在房间等着,等服务员一喊,就出来接电话,简直是太美了。
想到这,坐了一夜火车的疲劳马上就被这美妙的设想一扫而光,我俩提着行李大步流星地朝“代代红旅店”走去。
这是一排门窗都对着广场的平房,大约30多间。房子中间有个双扇对开大门。我们推门走进旅店,一眼就看见对着正门那面墙上挂着一条酱红色丝绒为地儿的匾额,上面用黄丝线绣着“为人民服务”5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匾额下面摆放着一尊毛主席半身石膏像。塑像座上刻着颂词:“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毛主席万岁!”
按我的理解,服务单位挂这样的语录,既是对顾客的承诺,也是对自己的要求。
我们先把东西放在地下,然后走到门厅右面,玻璃上写着“住宿登记处”的小窗户前。按旅社惯例,小窗户应当开着,即使是冬季为防寒关着,里面和外面的人也都能拉开。但这扇窗户我们来回拉了几下也没打开,于是,我的同伴就轻轻地敲起来。这时,从登记处隔壁房间走过来一个女人,她先是坐到小窗户下面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再费挺大劲站起来,把小窗户插销拔开,拉开窗户,抬起头问道:“住宿吗?没地方了。”
“不,不住宿,我们想找一下张耀。”同伴赶紧说明来意,随后很客气地提起我们那位同事的名字。
“不在。”服务员丢出来两个字。
“知不知道他是离开吉林回单位了,还是到市里办事去了?”我同伴是个老干部,当过高中教师,很有修养,所以,尽管里面的人带着不耐烦的表情,但他还是那幅有求于人的样子,弯着腰,把脸几乎贴在窗户上说话。
我理解他当时所以用这种姿势,是怕离远了,声音小人家听不见,声大了又怕人家嫌我们态度不好。
我同伴是个大个,又高又瘦,其特征是脖子特别长,为此很多人都叫他“长脖”。我所以介绍这一点,主要是说明他跟服务员说话时的造型是多不容易才设计出来的。然而他的努力丝毫没有让里面的女人感动。
“不知道。”费了这么大劲,只换得服务员多出一个字。
我看同伴的脖子扭得实在太累了,就把他推到一边,对服务员说:“你看有这么个事,给你添个麻烦,我们是张耀的同事,一个单位的,有工作证,你可以看看。我们想用一下你们电话,给单位打个长途,记张耀的账或是我们直接付钱都行。”
当时各个旅店都有给旅客要长途并结算话费的业务,所以我们的请求是额外,但也不是太过份的事。
“不行。”我说了这么多话,反倒把服务员说话的字数又弄少了一个。
“帮帮忙,我们刚从北京回来,拿了挺多东西,不然的话就不给你找麻烦了,让我们打一个吧。”就为这么点事,我觉得我们的话说的也够可以了。
“不行!”好在这回字数没减少,但随着这带鸡粪味的两个字,她把小窗户“砰”的一声关上了。
没办法,走吧。我们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可就在这时,我看见了“为人民服务”5个大字。同伴可能也从这几个字当中获得了一种激情,于是就冲着小窗大声喊道:“你们不是为人民服务的吗?”里面的女人没听清他说什么,可能以为我们在骂她,赶紧把小窗户拉开,不是好声地问我同伴:“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不是为人民服务的吗?”同伴把刚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你们是不是人民哪?”女服务员从阶级斗争的角度,为自己的服务态度找到了理论根据。
我听她这么讲话,知道电话肯定是打不成了,就冲着这个年纪不大,却十分刁蛮的女人说:“你看我们不像人民像什么?”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女人脱口就说:“我看你们像特务。”
刚才已经介绍了,我那个同伴又高又瘦,脖子特长,是没什么长相。我那时比他还瘦,长的比他还难看。可怎么能看出我们像特务呢?再说那特务是从长相就能看出来的吗?这不分明是骂人吗?
既然电话打不成了,何苦挨她的骂。想到这,我回骂了她一句,但知道此言一出,她肯定还会骂我们,于是拉着同伴就往外跑。我的想法是不管她骂什么,听不见就算我们赢了。没想到这个女人根本不还嘴,而是站起身来,从门旁的炉子上拿起炉钩子,推开门就冲我们来了。幸亏她出来的那扇门在登记处的另一侧,是直通走廊的,所以等她从那边绕过来,我俩已经落荒而逃。但这个泼妇也不管人多人少,不管对单位的影响,一边追一边骂,把我们撵出100多米,直到实在撵不上了,还站在那儿骂了好一阵子才回去。
这时站前广场上有很多旅客,看见一个女的拿个炉钩子把两个背包的男人打得直跑,都觉得挺好笑,有的还过来问我们怎么回事。
还好,幸亏那时没有“110”,否则肯定被抓住,旦后果不堪设想,因为她说我俩像特务。
现在想起来,这不过是那个“突出政治”年代一段令人哭笑不得的故事,但每次想到这件事,我都摸摸腰间的手机,觉得这玩意儿真好。(作者:徐振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