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河流的尽头是什么

队终于进了鸡洼窝，这个地方四面通风，其实再也找不到一处停歇的渡口，水手们摇着小舢板，他们把小舢板停在这里面。李想的父亲在床板上脱了鞋，赤脚在船上跑来跑去，他把鱼网收拢起来，鱼网上面夹着腐烂枯黄的树叶。香樟树街到了秋季大片大片的枫树叶被风吹得漫天飞舞。李想有时候也会悠闲地点一颗烟在嘴巴上，啪嗒啪嗒的抽着，直到日薄西山他才摇着小船回了家去。他的女儿，喜喜在船板上，看着天际边的火烧云，喜喜的眼睛大大的，梳着两根大辫子，把脚丫放在河水里面，她最近学会了唱歌，学校里面的老师教她唱“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喜喜从书包里面拿出了一张白纸，描摹傍晚天空的云彩。
　　
　　李想摇着小舢板回家去，回到香樟树街下面的木房子里面去，她的妈妈在生炉子，每天喜喜都看着她的妈妈在旁边拿着柴火生炉子，炉子冒出乌黑的烟雾，呛得妈妈咳嗽流眼泪，喜喜看见妈妈的脸颊上都是黑色的炭灰，像个大花猫，她哈哈地笑了起来。喜喜的妈妈叫做吕白兰，是个精明的女人，长得瘦瘦的个子，不像李想，李想像是一头牛，有时候吕白兰生气就会骂李想是头犟牛。李想扭着头不予理睬。
　　
　　香樟树街有小舢板的人家太多了，后来他们组成了一个船队，名字叫做向阳船队。他们一辈子都在水上漂，习惯了打赤脚的日子，只是到了快过春节的时候，他们才穿着黑色的布鞋去城里面办年货。喜喜每天从学校放学回来，就看见他爸爸摇着小舢板游过来，喜喜喊着，爸爸，爸爸。李想就会撂长了嗓音对答一句，哎。声音绵长像三月天的小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喜喜一个人蹲在小舢板上，她看着傍晚的云彩，看太阳穿过云层再一点点的掉下山去，她已经习惯了这样，喜喜画下的那些图画，被风一吹全部掉在了河面上，河面贴着图画，李想忙去从河面上捡起来，喜喜用右手托起下巴，问她的爸爸李想说，爸爸，太阳下面是什么啊？李想第一次听喜喜问这个问题。李想说，太阳下面就是村庄和河水啊。喜喜努努嘴巴说，那么村庄的外面是啥呢？李想说，村庄的外面还是村庄，还是有河水和小舢板的。喜喜觉得没趣，她捡起了船上一些小石子，一颗一颗的丢在河水里面，河水叮咚叮咚的作响。
　　
　　喜喜晚上吃饭的时候，有些不开心，李想问，喜喜怎么了？喜喜说，没胃口。吕白兰笑了起来，第一次听说喜喜吃饭没胃口。喜喜撅着嘴巴说，哼，没胃口就是没胃口。吕白兰夹了菜给喜喜的碗里面去，李想说，这么小的孩子就说没胃口啦。喜喜说，哼，不理你们了。喜喜从饭桌上下来，一个人蹲在自己家的门口上。吕白兰放下筷子，问喜喜怎么了，怎么不开心了。喜喜说，我不喜欢水上的生活，我讨厌天天在小舢板上看着那些天天游来游去的鱼，它们让我讨厌死了，我再也不吃鱼了。吕白兰听了这一席话，哈哈地笑了起来，这小东西，原来是不喜欢水上的生活才不吃饭啊。喜喜问妈妈，妈妈你能告诉我太阳下面是什么吗？妈妈说，太阳下面是河水啊。喜喜又问，那这条流的尽头是什么啊？河的尽头就是大海，海洋。喜喜问妈妈，海洋是什么东西。妈妈比喻说，就是像天空一样大的河流。喜喜问，那该是多大的河流啊。妈妈笑了起来说，别傻了孩子，以后你就知道了。
　　
　　喜喜在学校读二年级，她不喜欢读书，可是那些老师老是要她上课的时候不要乱动，不要在教室里面蹲下来撒尿，不能哭，不能叫。喜喜觉得真没意思，还不如陪着爸爸去小舢板上打鱼，喜喜坐在第一排，老师刚刚交给了他们一个生僻字，河，老师一边用手指着黑板，一边说，河水的河。喜喜忽然站起来，她问老师，老师，河流的尽头是什么啊？老师说，额，老师想了一下说，是希望。喜喜问老师，河水外面都是村庄吗？老师说，嗯，是城市。喜喜问，城市是什么东西？能吃吗？老师哈哈地笑着说，城市啊，就是好多个村庄，好多人群，拥挤在一起。喜喜问老师，哪他们也摇着小舢板去打鱼吗？老师说，他们啊，他们不摇着小舢板，他们坐在办公室里面打电脑，你们以后就这样。喜喜说，哼，真没趣，我不喜欢摇着小舢板去打鱼。老师摸着喜喜的头说，你以后一定不会打鱼的。喜喜看着老师说，那我以后就不打鱼。老师笑了。
　　
　　香樟树街有和喜喜最要好的朋友，他们是乐乐，明明，还有菲菲。香樟树街习惯了用两个一样的汉字给孩子们取名字。乐乐是个小胖墩，上课的时候老师拿着家里面煮熟的玉米，一个人躲在后面吃。明明是个近视眼，他今年才八岁就带了眼睛，所以明明有个绰号叫做先生。明明不知道，别人一说他是先生，明明说，你家全是先生。菲菲是个女孩子和喜喜是最好的朋友。喜喜经常拿东西给菲菲吃，菲菲有时候也从家里面拿出一个大苹果给喜喜吃。她们都不给乐乐、明明吃，乐乐和明明只是说，我们家的苹果比你们的大多了，又香又甜，切，我才不稀罕呢。
　　
　　喜喜坐在一块石阶上，她问菲菲，菲菲你说，你喜欢看你爸爸打鱼吗?菲菲一边咬着苹果，嚼了几下说，喜欢。喜喜又问，乐乐、明明，河流外面是些啥呢？乐乐说是汽车。明明说是大学。乐乐和明明两个人吵了起来。乐乐说，我听我爸爸说，山外就是火车，他们开着火车乱跑，人就坐在里面就像是睡觉一样。明明说，不对，我爸爸说，山外面是大学，有好多学生在山外面，他们彬彬有礼，都带着眼睛。喜喜说，我们以后去不去山外面，乐乐说，去，我要去看汽车。明明说，去，我要去看那些大学生长得是个什么样子的。喜喜说，我也想去，可是老师说，村庄外面是希望啊。
　　
　　喜喜说，我们去外面看看吧?
　　
　　乐乐说，去外面没玉米吃，哼，我不去。
　　
　　明明说，外面没有苹果吃，我也不去。
　　
　　菲菲看着喜喜说，喜喜我陪你去吧。
　　
　　喜喜说，我们怎么去？
　　
　　菲菲说，我爸爸是摇着小舢板，每次到县城里面去，一路划过去就到了。
　　
　　喜喜哈哈地笑了起来说，那我们去渡口，那边有小舢板，我们不带你们去，我们去看大海，
　　
　　看城市咯。明明和乐乐看着喜喜菲菲一脸的茫然和鄙视的眼神。
　　
　　喜喜回到家，看见了妈妈在晾晒鱼网，喜喜没有告诉妈妈，她偷偷的一个人在一张纸上，画了一条船，船上还写着昨天老师教给她们的一个汉字“河”字。她和菲菲一块去了鸡洼窝渡口。人们看见了这两个小家伙说，小家伙，你们干嘛来了呢？菲菲有些害怕，她两只眼睛看着这个皮肤黝黑的男人。菲菲一下子哇哇哇的大哭了起来。菲菲一哭，喜喜也哭了起来。男人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许多妇女看着这两个孩子，都在议论，男人说，我真得没有欺负她们啊，真得没有欺负她们啊。女人们说，这也不知道是谁家的闺女，咋就跑到渡口来了。
　　
　　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问喜喜，小姑娘，你们这是要去哪呢？
　　
　　喜喜说，我们要去看大海，看城市。
　　
　　菲菲愣愣的看着这个女人，不敢说话，她有些害怕，藏在喜喜的后面。
　　
　　女人说，外面没有大海，大海都是骗人的，你们敢快回家吧，你们爸妈还在找你们呢吗，哎，你们这些傻孩子啊，怎么说你们呢。
　　
　　女人刚转过身子去，喜喜拉住女人的衣服说，阿姨，您说，河流的外面真得没有大海吗？真的没有城市吗？女人回过头说，你们赶紧回家去吧，河流外面就是河流，哪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赶紧回家去。
　　
　　喜喜和菲菲回到家了，吕白兰问喜喜你跑哪去了？
　　
　　喜喜说，阿姨说，外面没有城市没有大海。
　　
　　吕白兰还没有明白过来，喜喜一个人爬到那张桌子上去，把刚才留给妈妈的那张画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