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典当

可能是因为骗子越来越猖獗吧，各行各业都装模作样地提倡诚信。这不，典当行也打出了诚信的招牌。
　　
　　一大清早，典当行老板娘刚打开门，两个小伙子就火急火燎地钻进来了。其中一个慌慌忙忙地把一部崭新的诺基亚手机，从小窗子递进去给老板娘看，一边焦急地催促着，说急需要钱。一般情况下，当铺老板是不能随便接货的，贵重物品，起码要发票之类的齐全，是个人合法的而不是盗取来的，才能进行交易，不然就是销赃了。老板娘当然懂得这方面的厉害。可是，小伙子也不含糊，直截了当跟她摊牌，说是打了一夜老虎机，把买给女朋友的金项链输出去了，无论如何也要把它赢回来。看他不像是撒谎，本来就谈不上严格的典当行业，老板娘今天又刚开张，尤其她在这种人的身上尝过许多甜头，怎能轻易错过一笔生意。
　　
　　她掂量了一番，手机的确是正品，虽然不算最好的，但这一款至少值两千多块。赌徒在急需要钱时是不计后果的，往往是放进来了就不可能取出去。这种人最容易打发，见了钱，命都可以不顾。哼！我这典当行不是你们，还真是很难维持。
　　
　　小伙子等不及了，催个不停，在小窗子前搓手顿足的，说，我才买几天的货，还会是假的不成？可惜发票放在家里。老板娘也假装很着急的样子，说早晨来得急，店里的钱不多。这是典当行业惯用的伎俩。问她有多少钱，她说只有五百块，故意说，反正你要来取的，就五百块吧。小伙子不耐烦地说，好好好！五百就五百。他接过钱，在填写当票时嘟哝着，三千多的手机，你一千都不给，最低也该给八百嘛，真抠。
　　
　　十天的当期一眨眼就过去了，小伙子果然没有来赎当。认准了他是个小赌棍，就料到他不会来赎的。老板娘心里喜滋滋的，放心把那手机摆到小柜台内销售。
　　
　　这天的生意也做得真顺当。手机才摆出来，一会儿就进了一个青年，他让老板娘把那手机拿出来给他看。几分钟就把生意谈妥了，那人高高兴兴地把那手机就买走了，也没跟她过多砍价。她开价一千八，他扔下一千五就把生意做成了。
　　
　　街道上人来人往的，非常热闹，叫卖声不时传来。老板娘原先也在大街上摆过地摊，那才叫苦呢。一阵风刮来，满脸都是灰尘，眼睛都睁不开，一天能赚个买米买菜的钱，心里就舒服了。儿子读书天天爬起来嚷着要钱，那日子不知怎么熬过来的。好了，一切都过去了，儿子大学已毕业，找到了很不错的工作单位。单位还安排他去进修，将来的日子更好过了。人一高兴起来，做什么事都顺畅，看什么东西也顺眼。以前挺讨厌斜对面那超市，经常在大门口搭台搞推销，吵得人心烦。今天心里舒畅，也觉得街上需要这样，不然，死气沉沉的。哼！都是为了生意，煞费苦心呀，把一切手段都派上用场了。也怪不得生意人，不费一番心思不行呀。自己算是什么生意都尝试过，哪一行饭都不好吃啊。后来幸亏是得到了人家的点拨和帮忙，经营起这典当行。这一行业也不容易，要不是小偷、赌棍暗地里帮衬，要不是他们一个个慷慨大方，只怕这门开三天就要关。别看我们这一个“当”字挂得端端正正，若真依靠正当生意，家家都要喝西北风。怪谁呢？又没有人逼迫你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们不花一分钱偷来的东西，你们想过赌博瘾，不是我们给你们接手，谁敢要呢？哪个能做到这么及时？
　　
　　老板娘正在想着，放在抽屉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不慌不忙地打开抽屉，拿起手机，一看显示屏，哦，是儿子打过来的。儿子的手机号码，我倒了都能背出来。
　　
　　“喂！喂！”不对呀，传来的不是儿子的声音。儿子的声音，我在梦里都能分辨出来，正如判断人家递进来的当头，在手上掂掇两下就能断定是真是假。奇怪了，可这号码分明是我家成全的呀？
　　
　　“请问您是成全的妈妈吗？”对方开门见山地问道。不错，儿子昨天去了外省进修，他的手机也应该在外省，不是他的朋友或者同事，他是不可能知道我儿子的名字的。
　　
　　“你是谁呀？我儿子呢？”
　　
　　“哦，伯母，您先别急，您听我慢慢说。”那人挺镇定的，“我是跟您儿子一起来进修的。我们昨天刚刚到这里，晚上在酒店喝酒，由于您儿子喝多了两杯酒，一时兴奋，摸了酒店的女服务员，被酒店保安打了。我要他报案，他又不许我报案，说好不容易争取到这个名额，怕影响了他的前途。您不要急啊。他现在已没什么危险了，正在医院里。可是已经把我带来的钱都花光了，还是不够。在这里人生面不熟的，我实在想不出办法了。您看……哦，伯母，您不要急，有我在他的身边，您放心。对了，成全嘱咐了我的，不能让单位知道了，这可是关系到他的前途呀。”
　　
　　“我知道，我知道。”哎呀！喝什么酒呢？现在这社会是不像话了，保安也打人。你喝酒摸人家干吗？你当在本地呀？算是白送人家打了。领导要是知道了，还敢让你到他们单位上班？人家单位那么多姑娘伢，你？哎呀！真丢人！算是吃哑巴亏了。“大哥啊，成全现在怎么样啊？呵呵，好好，我放心，我当然放心。嗯，我这就拿笔来记下，我马上就去打款来。一切都依靠你了，往后，我们会感激你的。谢谢你照看他了，我这就去打款。”
　　
　　为了节约开支，老板娘没有雇人。她急急忙忙地锁上典当行的铁门，按照那人告诉她的账号，径直去了银行。把皮包里所有的钱清点一遍，才五千块，先打过去救急再说吧，不够的话，再拿家里的存折来取。可不能让那老家伙知道了，他简直是爱财如命，要是让他知道了，他还不一跳三尺高地骂呀？还管他的儿子能不能去上班呀？还顾他儿子以后能不能讨老婆呀？幸好，银行里没有熟人，赶快把这钱打过去，迅速离开这里。假若撞上了熟人怎么回答人家？说漏嘴了不光是丢了儿子的工作，更重要的是他以后不好找朋友。
　　
　　她顺利地把五千块钱打到那个账号，心里松了一口气，连忙出了银行，回到她家的典当行。心里一路想道，每天就离不开那电脑，看那些女人把心看野了。你喝酒就喝酒，摸人家干吗？挨打了不说，钱花了算是得到一次教训，险些把工作摸掉了，看你还长不长记性。斜对面那超市真讨厌，一时是一阵刺耳的音乐，一时是露着胳膊大腿的女人在台上哩哩啰啰的不知说些什么。你做买卖就做买卖，在那里露胳膊露大腿的使劲叫唤做什么呢？这一个上午都搞不清楚是如何过的，中午的饭没法吃下去。哦！电话响了，不用看也知道是那边打过来的。
　　
　　“伯母啊，我告诉您，您可不要急啊。人家酒店报案了，派出所把成全抓去了。但他们说可以私了，那不就是想讹点生人的钱吗？”那人的口气完全不像撒谎，见识过世面的老板娘能判断，“可他们的条件已经摆出来了，说不给钱行，除非单位领导来他们才会放人，谁来都没用。这真是把我难死了。”
　　
　　“他们说要给多少钱，可以放人？”老板娘只等待他报数了。
　　
　　“也不算太多，您听了不要吓住了。他以后加了工资算是弥补了。”那人劝说着，其实这时候他已不用费这力气，“人家一口价要一万五，您快把钱还是打到那账号吧。我可是担心成全在派出所里面吃亏呀。”他最后这一句很顶用，老板娘早有所闻，派出所打犯法的人是从来不顾轻重的。
　　
　　“你快去跟派出所说一声，两个小时之内，钱保证付清。你叫他们千万不要打我儿子啊！”她额头的汗珠像豌豆似的，一颗一颗往下滚，身上的裙子得亏是棉织品不贴皮肤，而上身的t恤衫就让她露丑了，汗水让里面的轮廓几乎给全显示出来了，连心脏在跳动都能看到一起一伏的。
　　
　　她抓起桌面上的皮包，一边把手机往皮包里塞，一边锁上铁门。隔壁店面的老板出来问她出了么事，她随便敷衍两句，拦了一辆的士，就朝家里赶。
　　
　　万幸万幸！一万五千块钱安全打进账号，银行才关门。晚几分钟，儿子又要受一夜罪。她不懂得怎样在ATM打款，也不知道ATM能不能打款，只听说能取钱。
　　
　　“喂！喂喂喂！是我呀，我是成全的妈妈啊。”老板娘出了银行的门就打电话，“钱已经汇过去了，麻烦你快去取款机取钱吧，快让他们放我儿子出来。”
　　
　　“伯母，您把钱打过来就没事了。您放心，我把成全接出来，就送他到医院去，一切都交给我了。可能还多少需要一点钱，您提前预备好吧。”
　　
　　一整夜，老板娘都在做噩梦，一会儿看到成全满身血淋淋的，一会儿又看到派出所正押着成全进了他单位的大门。“妈！妈啊！你快来救我啊！”“成全！成全！妈来了，你不要怕，妈这就来救你。成全！成全！”
　　
　　“哎！哎哎！你在说些什么胡话呀？”她丈夫把她推醒，“他才出去一个晚上，就把你弄成这样子，以后还有两个月，你么样过啊？又不是没出过门，读了几年大学的人了，你担什么心呀？快睡吧，不要胡思乱想了。”
　　
　　“你操么事心？你只操心没牌打。”她只用一句话就把她丈夫的嘴巴给封住了。
　　
　　第二天刚刚打开当铺的铁门，皮包尚且没放下，手机又响了。
　　
　　“哎呀！伯母啊，麻烦又来了。”还是那人的声音，“您不要急啊，可能这是最后一次麻烦了。成全摸过的那个女孩，闹到医院去了。她说要成全赔偿她的精神损失费呀，说成全不答应她的话，就到法院去控告他，硬是诬赖他撕烂了她的衣服，让她在酒店员工面前出丑了。这完全就是讹人嘛。我当时只看到成全摸了她一下，没注意他摸的是什么位置，可那女孩硬说成全把手插进她内衣去了。如今的人，真是不好惹啊。”
　　
　　老板娘的脑袋已经嗡嗡嗡地像要爆炸了，这就真算是闯祸了。要是那女孩告上法院，打起官司来，成全不光是丢了工作，名声都要臭了，将来还有哪个女孩愿嫁给他？老板娘来不及多想，连忙对那人说，快答应人家女孩，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把事情闹大了，破财免灾。谁叫你色胆包天？谁让你伸出那只贼手去摸人家？你不摸人家，人家敢添油加醋？她要求赔偿多少精神损失费呢？
　　
　　“伯母啊，她狮子大开口呀。”那边成全的同事说得让老板娘都感动了。真感谢你啦，让你替我们成家人费心了。可你要替成全着想呀，要顾及后果呀。“哎呀！伯母，就算是成全的手插进她的内衣里面去了，她也不能要这么讹钱呀！现在挣钱也不容易，一万五，是几个月的工资哩。我劝您伯母，就让她告到法院去。她就是告到法院去，法院也不会判这么多。您把这么多钱给了她，我都替你们家不心服啊！”成全那同事已愤愤不平了。唉！这位大哥，你可不要得罪她，现在有许多女人完全不要脸，她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你什么都不要说，不要再劝我。我这就去打钱过来。一万五就一万五，钱给她之前，你要让她立个字据，以防她事后节外生枝，又跑来给成全添乱子。
　　
　　老板娘关了手机，就往银行跑，也顾不得撞上熟人。大街上人头攒动，熙来攘往的，可没有谁比她走得急。快五十岁的女人，她三步两步就超过前面的年轻人。
　　
　　好了，破财免灾，再不会有问题了。她返回她家的典当行时，心里总算踏实了。她昨晚躺在床上，就料到那女孩不会放过成全的。也不能怪人家心黑，在大庭广众下，谁能受得了这种侮辱？人家以后还要嫁人，传出去无疑会有影响。
　　
　　肚子里晓得饿了，可离午饭时间还有一程子，实在是筋疲力尽了，她仰靠在沙发上，想好好休息一下。昨晚一夜没睡好，眼睛一闭上，满眼都在冒着金星。正在她迷迷糊糊的时候，手机陡然间响起铃声，把她吓得一骨碌从沙发上爬起来。
　　
　　“伯母，喂！伯母，问题大了。您不要害怕，您听我慢慢说。成全刚才做了检查，就是做了那个CT，也做了核磁共振，医生说成全身上的内伤很严重。主要是，哎呀！成全不让我告诉您呀。哎呀！我也说不出口。嗯，好好，我还是听您的，我告诉您。我告诉您，您不要吓住了。这都是那派出所干的缺德事，他们拿警棍吓唬成全，不让他出去了说他们讹诈。哎呀，伯母，我真说不出口。好好，我说我说，就是派出所把成全那东西给……您应该明白了。医生说如果在一天之内不医治，会丧失生育能力。急呀，我都替您家急呀。好端端的一个男生，要是成了废人，真可惜了。伯母，现在医学很发达，医术很高明，您不要怕。您可要挺住，你们成家还要靠您支撑的。将来成全传宗接代就全靠您啦！”
　　
　　完了！完了！我家成全算是完了。这缺德的派出所，谁敢到外面透露这事？只怕遮掩不住呀。你们吓唬他就吓唬一下，你们打他下身干啥？你们这可是把我们成家的根给刨了。我们家就成全这一个独生子呀！菩萨保佑我家成全！我家可不能后继无人呀。
　　
　　那位大哥，你别说了，我这就去把我所有的钱都打过来。今天是来不成，我明天一定会到医院来服侍我儿子。今天，特别是今晚，就全靠你了。我们以后会好好报答你的。好了，我这就去打钱来，你跟医院讲清楚，你说钱马上就到。
　　
　　从银行走出来，老板娘不知是怎样回到当铺的。眼睛直发花，分明是赌棍当在这里的摩托车，怎么像一匹匹狮子？小柜台里面的手机，好像都在振动。特别是那个“当”字的牌子，红颜色、圆圆的牌子，就像一张血盆大口，在滴着鲜血。她已经不知道饿了，倒在沙发上，身体快失去知觉了。但眼前这些当头总是在不停地晃来晃去，似乎在嘲笑着，似乎在诅咒着……可你们也不能全责怪我呀。这几年来，我也确实干了一些见不得人的事，那也是迫不得已啊。不错，人家掏一千块钱买的，进了我们这当铺里，给他一百块钱就算是对得住他了。但你不来赎当，我好就能卖到三百块，我不能把它们老放在店里，我这房子要付租金呀。人家房东百不管，一个月要收我们几千块，我不黑心，房租都敷不开。我还算是一百个好了，我也算是对得住他们。像清泉路的那个胖嫂子家的典当行，人家一个司机把贷款二十多万买来的“大八轮”当进了她家的典当行里，后来那赌棍就因这事，搞得家破人亡。哎哟！这典当行可是典当了人家的家庭呀！还有西四街那个“一枝花”家的典当行，把人家一个小伙子女朋友送他的一件不知什么贵重的物品，过期后处理掉了。听说那小伙子的女朋友在快嫁给他时，就因为这事跟他分手了，最后那小伙子半痴不颠的。唉！这典当行可是典当人家婚姻啊！还有玉器、小文物……哎呀！想这些干啥？
　　
　　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他们在忙些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儿孙败家你累死累活也枉然。你一天能挣多少，他几分钟就挥霍一空。你跟他当牛做马也是白做。我一年挣的钱，他一摸就给我抹得一干二净。
　　
　　门外的叫卖声、车辆来去的噪声，路过人的嚷嚷声、斜对面超市刺耳的音乐，混合成一种街道上独有的音响。老板娘又迷迷糊糊的要睡了。谁知当她的眼睛刚刚闭上，手机的铃声再次响起。要了我的命啦，又出了什么事呀？
　　
　　“妈！是我，是成全啊！”的确是成全的声音，老板娘听到她儿子的声音，一滴眼泪顿时从眼眶滚落下来。
　　
　　“妈，你说的什么啊？你是睡着了说的胡话吧？我怎么可能摸人家女生呢？你不相信你儿子啦？我好好的呀。不错，我到了这里，晚上和几个朋友一起出去逛街，逛了一阵后，是进了一家酒店喝酒。几个人一时开心，都喝得酩酊大醉。回来就一觉睡到昨天下午才醒过来。可是我想给你打电话时，一摸口袋，手机没了。哎哟！急死我了，那是我女朋友送我的新手机，她花了三千多块呀。你说什么？谁打我了？我真没摸人家女孩，我怎么会干那种缺德事呢？哎哟！坏了坏了！我那手机一定是在公交车上被小偷摸去了。我还以为是同事在跟我闹着玩儿，把我手机藏起来了。今天我又很忙，一直抽不出时间，刚刚停下来的。那是骗子，你一定是撞上骗子了。你快报警呀！”
　　
　　老板娘惊出一身冷汗。当她儿子给她打完电话后，恰巧在这时，她手机来了一条短信，并且接二连三的来了几条，短信的手机号码还是她儿子成全的。她收看着，短信是这样写的：
　　
　　“老板娘，谢谢你跟我们的合作。你给我们打这么多钱来，我们不能不感谢你。但是，
　　
　　我们也不能不恨你。你知道吗？要不是因为你们典当行一次次地拉我们下水，要不是你们一次次的帮助我们，我们会迷恋上打老虎机吗？我们会迷恋上赌博吗？
　　
　　“你知道吗？就是因为你们典当行，我们把一切都输出去了。我太恨你了，你让我把我的女朋友都输出去了，你太缺德了！你们什么生意不能做呢？你们为什么偏偏要开典当行呢？你扪心自问，假如进典当行去典押的是你的儿子，你会怎样？
　　
　　“你能让你儿子把物品拿来当了去赌博吗？你们于心何忍呀？所以，我不能不恨你。你快去报警吧，我也不想多耽误你的时间了。不过，我告诉你，你给我打过来的钱，统统输给别人了。我正走投无路哩。你快让派出所来抓我们，我们正为饿肚子发愁哩。”
　　
　　短信里面一时说的我，一时说的我们，也不知到底是几个人。
　　
　　哎哟！我的妈呀！我算是在典当我的儿子，我算是典当了我自己啊！她急忙拨打对方的电话，可是那电话已经关机了。老板娘一下子瘫倒在沙发上，浑身软绵绵的，无法站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