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陈老实学字
小小说：陈老实学字
他不进屋，倚在门口望着我讪笑。我机警地摁住电话机说，陈老实，你已经欠了五十多元的话费了，再打要先交钱。听了我的话，他把手从兜里掏出来，顺便带出了黑黢黢的已经破了的兜底。
我真的没钱！说话的时候他一脸地无奈和纠结。
我知道你没钱，但我不是红十字会，不能老给你做慈善！我开着这个小卖部还指望着别人救济呢！我没好气地说。心想，以后对他绝不要心慈手软。
我今天不是来打电话的！他急急地解释道。我想和你学写字.
什么！什么？我歪着脑袋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想让你教我写几个字。他又重复一遍。
你一个在工地出苦力的，有时间不歇会，跑来学写字？我看着他，想他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我就学六个字：我、要、回、家、吃、饭。
哈！我忍不住笑了，到底是农民，就这么一点出息，学文化也离不开回家吃饭。
你学它干什么？看着他一本正经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我问。
有用！他一板一眼地说，像是说一件很严肃的事。
陈老实来自边远的山区，因为家庭贫困没读过一天书，曾经很羡慕地看我在白板上写字。所以我看出他是当真的。
没想到，他笨头笨脑地样子学写字倒是不费劲，只用了一个晚上，就把这六个字歪歪扭扭地写了下来。
他咧着嘴端详着自己写在废报纸空隙处的六个字，竟然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至于吗？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用那双粗糙地干惯了体力活的大手擦了一把脸说，工地一年多不给开资了，我都快忘了媳妇做的饭是个啥滋味！
我同情地望着他，知道他因为结婚欠了债，新婚燕尔就离开了媳妇出来打工赚钱。又坐了一会，他站起身，趿着那双已经飞了帮的黄胶鞋踢踢踏踏地回工地了。
陈老实有几天没来了，我不是想念他，而是想要回他顺手牵羊拐走的一只白板笔。那支笔是我用来在白板上记账的。这个陈老实看样子老老实实地，占便宜可一点都不老实！我一边向外张望，一边想着。
我的目光还没从工地的大门口收回来，就看见两个人诈尸一样从工地径直向我的小卖部跑来，一个先进了屋子，手拄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快，快要110，陈老实要跳楼！
我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就提起电话拨通了110。随后，跟着两个工友跑向工地。
在一栋还没盖完的楼前，一群人密密匝匝地挤在一起，仰望着树立在楼旁的脚手架。我抬起头，看见陈老实，手举着一个牌子横跨在木杆上，距离太远我看不清牌子上写的什么。我想喊他，又怕惊动他，使他作出过激的行为，我正和大家焦急着，警车和消防车呼啸着一并驶进了工地。围在一起的人们自动让开一条通路。民警下来，看了看情况，准备派几个人到楼上劝解陈老实，另外一部分人留在楼下配合消防队员铺好救生气垫。
谁和陈老实关系比较好？一个年长的民警问。人群里没有声音，我想了想，说，我！
三分钟后，我气喘吁吁地跟在民警身后来到六楼尚未砌完的楼体里。
陈老实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激动地大喊，别过来，过来我就跳下去！
警察都立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等着他情绪稍微平复了些，还是那个年长的警察慢声细语地道，有什么解不开的事，下来和我们说说，大家帮着你一起解决！陈老实抱着牌子转过来，带着哭腔说，工头不给开工钱，老娘有病没钱治，今天早晨老娘她，他哽咽着说，她死了！家里要帐的推不开门，媳妇说我再不拿钱回去也不跟我过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这时我才看清牌子上他竟然歪歪扭扭地写着“我要回家，我要吃饭！”
工资的事我们一定给你解决，你先下来，有话好好说。警察一面说一面试图走近他。
别过来！他歇斯底里地大喊，阻止了警察的脚步。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
天已经不早，陈老实有些焦躁，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扭动身体，细细的木杆发出吱扭的声响，大家大气不敢出，谁知他手一松，牌子直直地掉向楼下，楼下传来人群的惊呼。陈老实却仿佛被这个意外鼓动了，他脸朝外对着下边的工友喊，老少爷们，我走了！记得清明节给咱烧几个纸钱！
他的话音没落，我就发出一声刺耳的断喝，陈老实！
他一怔，转过身望了望楼里站着的人，似乎才注意到我的存在。
我看他注意力转移到我的身上，就慢慢地走近几步，陈老实，想不到你老老实实地竟然做出这样不守信用的事！
他迷茫地望着我不知道我所说何事。
你欠我的话费还没还呢，你就想逃走？你赚钱为了养家，我难道不是吗？我租着这个小店面，要卖出多少杂货，才能赚到五十元钱？
我的话让陈老实涨红了脸，他望着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要你人在，帐就不愁算！工地欠你钱，你就不活了，你死了，欠你的工资谁替你要？你欠我的钱，我找哪个祖宗要？我当初是看你是个老实实在讲信用的人才答应赊账的，你也知道，在这个工地上，叫我赊账的人没有几个！
陈老实低下头像个犯错的孩子。
我慢慢地走过去，一直走到他身边，一伸手抓住他的胳膊，警察也一拥而上，把他从高高地木杆上扯了下来......
再见到陈老实的时候，他是来还钱的，他仍是踏着那双飞了边的黄胶鞋，脸上却有了笑意，我知道那次之后，老板给工地的工人解决了工资，陈老实又开始了他的打工生涯。
只是我不知道，陈老实学会的那几个字，如今还是不是时常写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