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慢慢地我知道了这个沉默女人的故事。那一天,当地的一个客人和我们一起吃饭,他看我不停地偷看那个女人时的一副傻样,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他一下子走到那女人面前,一把将她的下巴托起来,让我们看她喉咙上的一道伤疤,并放肆地说:“你可不要理这个女人,她是老拉的老婆,得过疯病,她喉咙上的这道疤,就是她想不开的时候,割喉自杀时留下的。” 他做着这些动作的时候,老拉则在旁边愤怒地盯着他。不难看出,老拉尽管充满着愤恨与无奈,但却也不敢发作,因为这个人在当地很有势力,惹不起。 大家都觉得无所谓的时候,我却为眼前的一切惊呆了。尽管只是一刹那间,我还是看清了,女人的喉咙上有一道非常刺目的疤痕,有几厘米长,红红的,像一条蚯蚓卧在洁净的金色的沙滩。我才知道,怪不得她总是用围巾遮住脖子。还有她终日不肯开口说话,因为她是一个哑女。 过后几天,我又知道了发生在这个女人身上的一切。原来在大山里,重男轻女很严重。经常有人家生了女孩,不是送人,就是干脆扔到大山里去,任其自生自灭。那个女人嫁给老拉后,先是生了一个女孩,其实她非常喜欢女孩,但是就在她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自己的亲生女儿的时候,婆家人已经毫不手软地把那个不幸的女婴给扔掉了。女人受不了这个打击,渐渐变得疯狂起来,有一天趁人不注意,她割喉自杀,幸亏及时被人发现,才捡回一条命。后来老拉就带着她出来打工了,但是那个女人仿佛变成了活死人,整日里只知道干活,和谁也不交流,谁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当我了解了这个女人的悲惨故事后,对她的好感不仅丝毫没有减退,反而在意念中又增加了许多同情。我觉得我应该给予这个女人更多的爱,因为这不仅是一件美好的事情,而且还可以让我的人格得到进一步升华。 于是我开始尝试着接近哑女,而她似乎对我的心事也有所触动,每当我看她的时候,她总会用类似于脉脉含情的眼光回望我,那目光里面有一丝感动,还有一丝温柔,看得出,她对我应该也有好感。 有一天,我发现她脚上的鞋子烂了,前面露出了雪白的兔头般的脚趾。我不忍心看她的窘况,于是趁一次吃饭的工夫,悄悄塞给她五十元钱。她迟疑了一下,很快就接过钱,而且还特意看了我一眼,这时我注意到,她的脸都红了,像三月的桃花一样,泛着一种甜蜜和幸福的光泽。 第二天,她果然穿着一双漂亮的绣花鞋出现了。一见到我,她轻轻地抿嘴一笑,这是我有史以来第一次见到笑容在她脸上出现——她笑起来真的美极了。 五 接下来,一个更加危险的念头袭上我的心头,让我从此终日生活在充满焦躁和期待之中。我想带着她悄悄私奔,如果能逃回到我的家乡,对她来说才有幸福和快乐可言。我深信自己完全能让她过一种全新的生活。 我尝试着和她沟通,把我的意思偷偷地告诉了她。她很快就明白了,眼里顿时充满了迷茫,她开始变得犹豫起来,有时候刻意躲着我,有时候又有意靠近我,显得那样慌乱和手足无措。 对于我俩的这些小动作,老拉丝毫没有觉察。 终于有一天,我开始行动了。我先去城里买了两张火车票,然后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把其中的一张塞到她手上。她接过去,拳头攥得紧紧的,像握着一枚定时炸弹。 第二天下午,我一个人赶到了火车站,在候车大厅充满期待地等她。然而,接下来的情景却让我大吃一惊。 在火车快要开动的时候,我见到了她,不过和她在一起的还有老拉。不难看出,老拉显然气愤到了极点,他眼睛通红,愤怒地瞪着我,然后突然走到我跟前,把一张火车票和一张五十元的钞票递到我手里。我相信自己能听得见,老拉把拳头捏得咔吧咔吧直响。最后,他还是松开了拳头,拉着哑女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当时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真害怕老拉硕大的拳头会砸落到我身上。就在他们转身离去的那一刻,我偷偷地看了哑女一眼,她的眼光里充满着愧疚和不安,好像是既觉得对不起老拉,又像对不起我。我明白,这一切都是她主动告诉老拉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像是被玩弄了,羞愧得恨不得立马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没有走,一个人没精打采地回到旅馆,并刻意隐瞒着,力争不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可是消息灵通的钟武叔还得很快就知道,看我一脸沮丧的样子,他当时并没有取笑或者责骂我,只是轻轻地在我肩头拍了一下,说:“孩子,看来你还是不懂山里女人的心啊,尽管她们的生活很艰难,但山里女人是不会背叛自己的男人的,她们的灵魂永远跟这大山一样纯净。” 我们办完货就回到了内地,钟武叔很守信用,为我隐瞒了一切,不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再后来,我娶妻生子,开始帮父亲管理企业,慢慢地成长,短短几年内,就把企业经营得红红火火。 几年里,我一直不敢、也没脸面再去临夏州办货,但是我心里却一直装着那个哑女。大概是几年以后吧,有一次禁不住钟武叔的鼓动,我就又厚着脸皮去了临夏州。我再次见到哑女的时候,她和老拉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家面馆,在她的身边,还有一个脸蛋红扑扑的孩子。 我放心了。我知道那是她儿子。 上一页 [1]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