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山里的女人
小小说:山里的女人
几年后,我再次见到哑女。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和老拉两口子竟然对我依然那样好,在她的脸上,洋溢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幸福和满足。这种幸福,更让我觉得尴尬、惭愧和无地自容。
一
一切还要从几年前说起。
古老的临夏州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宛若一颗明珠遗落在大山绵延的苍茫之中,因其独特的位置而成为西北数省的一个大皮货市场。
我是几年前去的临夏,岁月如水,一逝不返,但在那里生活的点点滴滴,依然像大夏河床里的卵石一样,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亮,有时候会硌得梦生疼。
那时候我刚从高中毕业,受了我们家族的影响,我再也无心上学了。我老家是一个皮革专业镇,有上百家皮革加工厂,许多家都盖起了高楼,富得流油。父亲弟兄几个也办了一个厂,规模在镇上数一数二。我们的皮革厂加工的主要是牛、羊皮,把毛皮从新疆、甘肃等省购回来,加工成蓝湿皮再出口到国外,那时候对环保要求不高,因此这个行业利润很高。我向父亲提出了不想上学,要加入皮革经营的想法后,作为一名商人的父亲不仅不反对,反而挺赞成。他没有太多文化,骨子里也瞧不起有文化的人,对于考取大学有份工作,一月挣上千儿八百工资的生活,他认为还不如及早学一门手艺来得踏实。这样我就断了再去上学的念头,成了家族企业的一员。
二
干一行就得掌握一行的技艺。从事皮革加工首先得从购买原皮学起,哪个地方的毛皮质量好,如何一伸手就能估摸出一张毛皮能出多少斤毛,加工成多大面积的皮革,如何跟皮贩子讨价还价,都是很深的技艺,学不通的话,人家能赚钱,你就得赔本。于是我和小叔钟武一起到了临夏。
坐火车要经过两天一夜的路程才能到兰州,然后再从兰州坐汽车走上七八百里路才能到达临夏。进入市区,首先要经过古老的大夏河桥。初次来到大西北,我对这里苍苍茫茫的景色从心底里震撼,到处是逶迤的山峰,高大而少枝叶的胡杨树,在蓝天白云下显得特别雄壮而有气势。
我们入住在阿诚旅馆。这里的皮革交易市场都是以旅馆形式开的,客人们来了,旅馆老板免费提供住宿,只要你在他的旅馆里交易就行,老板会从皮毛交易的金额中抽取一定费用作为回报。我们刚住下,钟武叔就让大家把捆在腰上的钱都拿出来,汇总到他的手上,因为这里皮毛交易都习惯用现金结账,我们来时是把钱藏到一种特别的腰带里,捆在腰上带着。这种腰带用帆布做成,上面有一个一个的格,每个格里可以装一万块钱,一个腰带可以带二三十万元钱,用起来又安全又方便。
钟武叔把大家带的钱汇集到一块后,交到旅馆老板老周的手上,老周看也不看,就随手锁到保险柜里,这就叫寄存。一般客人来到后,就把钱存到老周的保险柜里,等到货办好后,再从老周那里把钱取出来结账。我偷偷地问钟武叔,老周会不会动我们的钱,钟武叔大笑起来,拍了一下我的脑袋,说:“你这小子第一次来,还不知道这里的人多么诚实守信!”
这里千百年来一直是关外往内地输送皮毛的口岸,一年四季聚集着来自全国各地的皮毛商,之所以生意长盛不衰,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讲诚信。客人带来的钱无论多少,只要交到老板手上,连张收条都不需要写,老板自始至终连你的钱是多少都不知道。还有办好货后,一般委托老板雇车往内地送货,送货的程序也很简单,只需你写个送货的地址,把运费付清,车主就负责准时把货安全送到,中间出现任何意外,车主都会负全部责任,无需像内地一样订个合同什么的。
钟武叔告诉了我一个真实故事,前几年有一个车主往内地送货,途经祁连山时遭遇大雪,车不小心堕入山谷,连人带车全部失踪,可后来车主还是按货物的价格全额赔偿给了雇主,而且连句抱怨都没有。我耳闻目睹着这一切,不知不觉就迷恋上了这里的风土人情。
三
我们每天不停地在市场里转悠,遇到合适的货就和皮毛客摸价。摸价是这里多年来流传下来的一个独特的讨价还价方式,就是买卖双方把手伸到衣服下或袖筒里,用手试探着讲价钱,觉得合适了,不管这批货值多少钱,哪怕几万或几十万,只要交上一元钱,这笔买卖就算成交,哪怕另外一个人出再高的价,皮毛客也不会反悔。这也是他们做生意讲诚信的一个最明显的表现。一些有经验的客人几乎无需投资,靠着这种方式,只要自己的眼力好,空手就可以挣很多钱。
我们吃饭的时候总习惯到旅馆门口的一家拉面馆去。这里的拉面师傅长得瘦瘦高高的,整个人骨架很大,给人以很奇特的印象。尤其是他那一双手,五指伸开像一把钉钯一样,几十斤的一块面在他手上也可以轻易地团来团去。他的功夫实在了得,拉面就像玩把戏一样,特别娴熟精彩,他可以把面拉得像头发丝一样细,也可以拉成韭菜叶宽一样的面条,他拉的面也特别筋道,好吃得不得了。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的名字,我们都习惯地叫他老拉。
饭店里有一个女服务员,单从她的相貌上看,最多也只有十几二十岁的样子,看不出是姑娘还是媳妇。她的个头不高,瘦瘦的,身材小巧,长着一张圆圆的脸,模样儿也很好看。由于她是汉族,所以并不像当地的回族妇女一样整日里戴着头巾,乌黑的头发总是盘起来扎成一束,露出一截纤细而洁白的脖子。奇怪的是她脖子里总是围着一条细纱巾。
她整日不言不语,不停地为来店的客人倒茶端饭,收拾桌子。闲下来的时候就坐在一边拣菜,一刻也不消停。在她身上,我始终觉得似乎有一种神秘的气息萦绕着。
我慢慢地注意上了这个女人,一种异样的感觉整日里冲撞着我的心,我觉得自己喜欢上了这个俊俏柔弱而又神秘的女人。这是我第一次对异性产生感情,就像失了魂一样,心里仿佛注满一汪水,一不小心就会溢出来。有了这种情愫后,我开始变得多愁善感起来,整日里魂不守舍,不自觉地老往面馆里去,哪怕不吃饭,也总是找个借口。一进面馆,我就开始盯着这个沉默的女人看,看着看着心里就激动起来,浑身上下像有电流涌动。我甚至有几次做梦都梦见了她,而且梦里和她做着种种亲密的动作,每次醒来都让我感到既甜蜜又怅然若失。
我的不正常表现很快就被钟武叔看出了端倪,他觉得像我这样刚走出学校、第一次出远门的大孩子,对一个女人产生兴趣是很好笑的事情,所以并不在意,只是提醒我不要太靠近那个女人,至于为什么,他却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