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当马
小小说:当马
中学同学聚会,东拉西扯之间竟说起了当年我们20名男同学用马车给学校拉煤的经历,虽然事情已过去五十多年,可还是有点不寒而栗,奇怪的这种感觉在当时却不曾有过。
那是1960年初冬,天已经很冷了,但我所在的学校与好多单位一样,烧锅炉的燃料煤还没运进来。当时国家调拨的煤炭已经到了城南的孟家屯火车站,但就是找不到运输工具将其拉回来,因为汽车没有油,马车没有马。没油听说是“帝修反”对我们进行经济封锁造成的,没有马是因为人都没吃的,马还能活吗?
不知谁出的主意,也不知谁联系并做出的决定,11月下旬的一个下午,老师突然宣布晚上要抽20名男生当马,到10多公里外的孟家屯拉煤。当时我在班上身高属中上,所以毫无疑问被列入了这20人名单。
在家吃过晚饭,我们来到学校。5点,在夜幕刚刚垂下的时候,由全校几百名师生组成的队伍出发了。执行这项任务的并非我们一个班,既有高中同学,也有比我们年龄还小、初中一、二年级的学生。没有交通工具,我们徒步向目的地进发。路上,各班不断唱起革命歌曲,唱得最多的是《拿出革命干劲来》,其中几句歌词是“拿出革命干劲来,拿出革命干劲来,我们快马加鞭跑得飞快,赶过快咽气的英国老王牌”。现在将这段歌词写到这里,似乎有挖苦之嫌,可不,就是因为没有马我们才去当马的,那会有“快马加鞭跑得飞快”的景象啊?但当时绝不是这样的目的和心情,我们唱歌只是为了鼓舞士气,而这样的歌曲仿佛更豪迈、有力。至于能否“赶上快咽气的英国老王牌”,那根本就不容置疑,肯定会赶上。
晚7点左右,我们到了孟家屯运输社,好家伙!院子里的马车有一百多辆。原来这是一个靠马车拉脚的单位,近来因为马越来越少,车也就闲起来了。
每个班都分到一辆马车,我们在将其拉到距此不远的火车站后,便开始用铁锹往车上装煤。顾不得什么风向,对上风刮过来的煤粉也没什么感觉。不过,当马车装得差不多的时候,我发现同学们一个个只剩下牙和眼仁是白的。每辆马车限装1.5吨,检斤后,我们就开始朝学校进发。经过一段时间连推带拉,大家终于将马车从凸凹不平的砂石路弄到了宽阔的柏油马路上。路好了,大家便兴奋起来,我们逐渐加速,后来索性跑起来。马路两侧的大树一排排向后面掠去,一幢又一幢大楼被甩在后面。虽然我们一个个早已大汗淋漓,但一点都不觉得疲劳,男孩子的征服欲和成就感让我们忘乎所以。
因为各班同学的心情都差不多,所以路上经常出现马车互相超越的情况。记得我们班当时有两名年岁稍大的同学,他俩一路上始终驾辕,也就是在马车中间控制方向和掌握这种两轮马车前后的平衡。长大后我才知道,用人拉车,特别是一群孩子,其实是相当危险的,上坡时好像还仅仅是个用力的问题,下坡就不一样了,为了轻巧一点,我们都不管不顾的希望在下坡时加快速度,跑起来,跑得越快越好,利用惯性冲上前面的陡坡。这就存在着刹不住闸,车毁人亡的危险。
组织我们班这次拉煤的是一位姓杨,很年轻的女老师。她很瘦弱,虽然当时我还不懂得观察女性,但也觉得她很漂亮。据说她刚从师范大学毕业,论体力,她肯定不如我们这20个男同学中的任何一个,但我注意到,一路上她的手始终拽着拉闸的绳子,跟我们一起跑,一起走。汗水、煤灰混就的黑褐色,将她的脸染成了一幅抽象派画家创作的油画,其内容包含着焦虑、担忧、疲惫和无奈。
当时我们只是初中三年的学生,想想我们当马拉煤的经历,听听现在这么大孩子的“呻吟”,谁该羡慕谁我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