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获奖作文——我来自曾经的你

作者:潘云贵 字数:16903 阅读:8 更新时间:2016/06/09

高中获奖作文——我来自曾经的你

如果可以,我要好好地认识你。在一个充满阳光味道的午后,抚摸彼此的掌心。我要告诉你,那些时光,我都无法舍弃。南方的雨水我过分地喜欢雨,就像喜欢着一个略微忧郁的自己。
    三四月的春天,雨水便来了。校园里的丁香、百合都换上鲜艳的色彩,一树一树,在微风细雨里甜甜得能黏住许多人。我只身打着小伞沿路走过,发觉身边的男孩女孩们都像雨里的花,拥有着不被潮湿所掩盖的清香。他们安静地走过,三三两两在伞下悄悄耳语,笑声轻软如絮。十七八岁的年龄,有着透明的秘密,像未靠近岛屿的白帆,在风中高高扬起,接近蔚蓝和明亮。我钦羡这样美丽的时光。让我想到你吧,透明的湖,一直都在给我写信的男孩。我一直都不知道怎么称呼你。你总是忘记和我说起你的名字,只是让我叫你,透明的湖。南方的春天里,花开得很多,很绚烂。我经常在想,你会不会就是我所熟悉的那些花中小小的一朵。那些瓷白、粉淡、嫩黄,和我们年龄一样新鲜的花,它们会行走,会说话,会生长,也会生病,也会模仿我们的表情对天空笑,对雨水哭,我们希冀它们有一天会长成大树,开满这世间新的繁花。这些柔软的小太阳贴在我们的目光里,仿佛年轻的不落潮的心事。飞鸟停驻在黝黑枝头,整理着云朵般的羽毛。画板上有少年们没有擦拭干净的颜料,泡在水中又慢慢晕开了。就是这种感觉吧,淡然温和,像一面出自光阴的玻璃。透明的湖,时光濯洗出的光滑质感和你那么相像。南方的雨季里,我们把走过的路都走一遍,风吹来从前。这是我们最放纵的时年,埋藏在十七岁的树叶里面。爬满苔草的墙垣冒出许多细小的水珠,来自缝隙里的细枝末节顷刻间变得异常清晰。湖,我一直记得你写给我的第一封信,也是在这个时节收到的。素色的信纸,画着一张笑脸,没有很多句子,规则的折痕上只打着一行字:我是透明的湖,在你长大之前,我会一直给你写信。雨夜里,屋檐落下许多水声,是来自时间拨响的琴弦。空气里弥漫着湿漉漉的清香,在漫无边际的暗夜里抚摸着鼻翼。耳畔依旧会听到小虫窸窸窣窣的鸣叫,从一片叶尖滑落,嘀嗒,又跳到另外一片叶上。
     在这湿润的世界里,我突然想听绮贞的《鱼》。绮贞的声音像悬在空气中纯澈的光线,迟迟不肯在喧嚣中降落。这也注定听她的歌要在一个安静的夜里,配合着柔软的光线,或者一点点忧伤的表情。歌声里,绮贞依旧是小小的女孩,她独自走在某条安静的小路上,身旁有野花、流水和一些孩子,他们微笑说话,做着不愿长大的梦,习惯宁静,也习惯孤独。我因此常常误解了她的年龄。绮贞已经三十岁了,有着成熟女人的脸颊、秀美的长发以及时间教予她的经历,但我是那么固执地认为她只有十三。时光如车,碾过许多青涩和朦胧的旅途。多雨的时节里,在迅速漫延的积水中,我们的雨鞋踩过了十六、十七、十八,如果有天踩到了二十,也会有人把自己当做十二吗?透明的湖在信纸上说,你永远十二,真的。现在五月了,春天的裙角被渐渐剪短,那些犹如白色飞鸟的花朵已衔着歌声飞走。透明的湖,雨水过境后,你也蓄满了自己的十二,或者二十吗?那么灿烂的春花谢尽,我埋头在铁窗下的深井里,看不到了,是不是一种遗憾?但我相信光线明亮的五月也是优美的,我们的身体里都会有轻盈的云朵飘扬,在钴蓝色的天空中飘成好看的蝴蝶、棉花、白帆、大象,或者仅仅只是一张简简单单的笑脸。那些笑脸会冲破牢固的栏杆、黑板、铝合金、书本和一沓一沓的练习而找到我们,辨认出心爱的主人。匍匐在纸上的句子经常咬到我,它们排列整齐,像风中悬挂的铃铛悦耳地响着。那些围在墙角、栅栏边生长的藤条,缠绕青色的记忆,轻轻吻向我的指尖。在这五月,雨水渐少的南方,我的指甲盛满薄翼和蝉鸣,透明如昔。
     透明的湖,这个五月,我想为你念首诗:如果雨之后仍是雨如果忧伤之后仍是忧伤请让我从容面对这别离之后的别离到远方去寻找一个不可能再出现的你……孤独的气味幼时起,我便对孤独有着恐惧,它像汹涌的海水淹没过我的城池和灯火。我很怕夜的降临,像接受黑暗中所有眼睛的窥视。一个人静静站在窗口,仿佛蝙蝠都从遥远的黑森林间一跃而来,从我的眼眶钻入内心,它们尽情地舞蹈,尽情地啃咬,蜇伤了我的机体与思维。那座心灵的岛屿也在这样浓郁的黑色里消失踪影。郭珊说,你可以在他人的目光面前,任意伪装孤独的呈现方式,却无法在孤独的注视中,伪装成他人。孤独里有我们的真实吗?我在塌陷的沙发和时间中面对空荡荡的房子始终检索不到一个答案。自己是在害怕真实,还是在害怕强装下的坚强脾性被撕裂面具的一刻所呈现的焦灼恐慌?习惯孤独吧,并把它当做你的朋友。不必焦躁与恐慌,所有的洪流都有它的去向。你静待时间,一些沉默和疼痛自然会消解。手心上流动的句子,是来自透明的湖。他站在遥远的某处,洞察世事般地与我言说。风穿过我的双耳,纸上飘出的声音像金属一样坚定而磁性地响着:你闭上眼睛,闻一闻空气。你会知道孤独的味道,它并不可怕,只是脆弱得需要借助你的身体轻轻依靠。黑暗里,似乎有一条小路通向我。那些凝结的水露晶莹地闪烁,风中悄悄掉落在蜗牛的壳上。月光下的栀子树有这个季节开得幸福的白花轻轻挤着,靠着,像不老而芬芳的时光。祖母坐在门前,剥花生壳,用自己苍老而素洁的双手一点点剥出酥脆的果仁。
     她叫我伸手,一大把细碎的果仁宛若月光一般倾泻在我的掌心。祖母望着远天银河笑着,说父亲和我一般大的时候也总靠在她的腿边,数着星星,听她讲很老很老的故事。时间是件玄妙的物件,仿佛穿透了人的一生。在栀子花由梦里到梦外彻底谢落的时候,女人的一出戏终于降下帷幕,像一种自然执行的秩序。我的孤独是在祖母离开的那天到来的,然后它在内心不断滋生,蔓延,缠绕与占领。透明的湖,你或许不知道,七岁之后,我很少再说话了。我承认自己曾经患过自闭症,而且病得不轻。终日坐在屋子里,不与人说话,就如你所见过的那些关在橱窗里不能动弹的玩偶一样。它们摆着可爱而柔软的姿势,却在心里藏着无人可以读出的寂寞与忧伤。直到现在,我还是很难习惯人声如潮的闹市、街衢、广场或者小剧院,觉得热闹真的只属于那些狂欢的人,与己无关。身处他们浩大的队伍中,我所能感受到的只是满满的空虚、无奈、寂寞和张皇。毛孔会不自觉冒出汗粒,手心会无端地痛痒与颤抖,我把它们定义为孤独的症状。在细如蚊声的低语中,夜晚漫长地围坐在我们身旁。我们宽敞的内心不该被孤独所占领。我们要用新的月光照亮横亘在自己与希望之间的石头和荒草。记住,我就在你身边。透明的湖,读着你用淡蓝色钢笔水抖落下的句子,我的眼眶盈满的都是水晶,它们透过流火七月、流金九月,抵达这个世界迟迟不肯栖落的心上。那些隐喻或者象征,太像我们想要的一生。我读过《蒙马特遗书》,里面写着,世界总是没有错的,错的是心灵的脆弱性,我们不能免除于世界的伤害,于是我们就要长期生灵魂的病。孤独便算是灵魂的病症,我在胸口里一直圈养着它。湖,我们掐指也无法算出的未来里,你也要陪我生病吗?我们要勇敢地手牵手,相爱地抱在一起,相互诉说,相互抚慰,然后把孤独慢慢治愈,把孤独慢慢忘记。如果那些梦都是真的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我开始频繁地做梦。梦境里世事总是那么相似,像一座找不到出口的迷宫。许多小鹿在里面迷路,它们身上有红褐色的斑点,头顶有未长好的鹿角,像细小枝丫间垂满的苍茫与张皇。我慢慢走近,鹿群们全都跑开,每只鹿都向着一个方向奔跑,是一种恐慌之下的秩序。我站在原地,嘴角覆盖着厚厚的失落,像一个永远停靠的冬天。
      透明的湖也跟我聊起他做的梦,那些梦明媚如花,宛如装帧起来的油画,有阳光晒出的溪流和晨光。湖说他在梦中时常会经过一座森林,那里的树木繁茂,发出滴油的绿光。一条小路上铺满了瓷白的沙粒,像倾泻的月光直通尽头的一间咖啡馆。那家咖啡馆是棕木做的,双脚踩在地板上会发出很好听的声响,如同钢琴。架子上摆满了CD、海报、书籍、帆布娃娃。服务员是一个男孩,圆圆的眼睛,脑袋上戴着红色的小礼帽,身后有一条小尾巴,像团小小的火焰。他不说话,只是微笑,然后向湖端来醇香的咖啡。湖说他自己就这样一直坐在馆中,安静地听音乐不停地旋转,偶尔会从架子上随便抽出一本小书,用很慢的速度去翻阅。不时他也会跟小服务员长时间笑着,直到阳光从他睫毛上醒来。这样的梦境好熟悉,我似乎在安房直子的《风与树的歌》里见过。里面除了有森林、狐狸商店,还有小孩子的长靴、美丽的桔梗花田、青色的紫苏,里面的狐狸喜欢用蓝色的墨水染小朋友的手指。湖,我爱狐狸,爱你梦里出现的狐狸,爱安房直子的狐狸,也爱一只手持玫瑰的狐狸,它孤独地站在《小王子》里等待爱的来临。那些手中的玫瑰肯定在风中结满了露水,然后沉重地低头,耷拉着花瓣。我把目光挪到窗外,一小束金色的阳光落在窗上,穿透尘埃后,仍然仿佛初生般纯净。爱未来,还需等。透明的湖,其实我也做过美好的梦,那是在高三到来之前。我梦见自己腾空而起,在天上和大鸟一起飞行。
      它们有白色而浓密的羽毛,嘴里叼着大颗的绿宝石,去了北风后面的国家。我梦见一头蓝鲸和自己相遇,我们在海边彼此相望,水汽扑在脸颊上,像涂了一层雪白的盐霜,它们轻轻钻入毛孔,如同出不来的往事。那头蓝鲸竟然会说话。它问我,在找什么?我说,在找另外一个自己,他身上有着并不忧郁的蓝。后来,我也在梦中遇到了好多好多的人。梦到爸爸妈妈陪我看了一回《哆啦A梦》,梦到学习委员没有在我上课睡觉的时候记自己的名字,梦到便利店里抠门的阿姨在我买完练习本的时候送了自己一大包的热狗,梦到班主任在黑板的高考倒计时上写了一个大大的零,梦到自己站在一座最接近蓝天的山坡上拥抱鸽子落下的羽毛,它们轻柔地贴在我的身上,似乎一瞬间我也能飞起来。可是再后来,自己就被六月的雨水吵醒了。豆粒大的响声砸在瓦砾上,接连不断。我明白,有些梦说出来就只能是梦。有些梦不说出来也只是梦而已。透明的湖,你的梦安静得让我妒忌。我也好想养一只你梦中那样的狐狸,它会为我煮咖啡,对我微笑,陪我在山间看细水长流。如果那些梦都是真的,如果我们都能装点彼此的梦,这样,多好。我来自曾经的你宁静的秋天傍晚,飘来的光线和远处的教堂呈现出相同的金色。未凋敝的叶片上滚落出轻盈的露水,掉进我们的时光里。那些摆在窗台的仙人球、兰草和芦荟有植物平稳的呼吸,像一首韵脚舒服的诗。此时,我喜欢翻开各种旅游图册,双眼尽情地在光滑的书页间游弋,山山水水,风声雨声,千年风貌的古建筑一涌而来,在手心轻轻抖动,几乎快挣开了平面的束缚。透明的湖,你说,云,你最想去的是乌镇吧。我在你看不见的角落里点点头。湖,你怎么会知道,怎么会和我这么默契,仿佛是来自同一颗心。我是爱乌镇的,感觉它是江南泼下的最浓墨的一笔,在烟雨中久久地舒展,穿透千年的古典。
       镇上遍布着白墙黑瓦、古街石桥,人们临河而居,闲适而诗意地活在一辈子都停不了雨水的屋檐下。那些蓝印花布、乌篷船、巷坊、客栈和纸糊的红灯笼在夜色里更加静谧,似乎隔断了红尘的车马。我对这样的小镇从迷恋到贪念,再由贪念到上瘾。来过便不曾离开,印象中那个端庄清丽仿若出水芙蓉般的女子站在桥头说出的这句话,更使我执意要在某天探访一次乌镇。我热切地要把内心最纯粹的自己卸在那里。透明的湖,你也相信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是吗?湖,总觉得有你相伴的时光,阳光能够在我们的肩上舞蹈,河流能够悄悄蜿蜒到我们想去的远方。那些心上遥远的时空宽敞地居住了彼此的模样,那些纸上红色的小方格里有唱歌的夜莺、熊猫和松鼠。透明的湖,还记得我曾和你言说的那个叫爱的东西吗?你会在微博上看到一句“IneverimagethatIcanseemystupidsmilethroughthemirrorsomeday.(我不曾想到有一天自己对着镜子可以笑得这么傻)”而热泪盈眶,会在听见短信提示音时把自己的动作加速得像一个马达,会在一个晚上对着手机键盘把手指按出凹陷的红肿,会在一个人还没说话前主动开口。你还会每天在相同的路口等她,还会去学校礼堂看有她主持的每场演出,还会去自习室的时候特意坐到她的身旁,还会在她不注意的时候把她爱吃的零食、爱看的漫画、爱听的CD塞进她的背包,还会对她笑,说她漂亮,问她最近过得好不好。而她每次也只是轻轻地对你说,谢谢。像个陌生人一样。透明的湖,为什么你都知道这些?你是不是曾经见过我,和我说过话,然后我们微笑,相互错肩走掉?透明的湖,每次翻开你寄来的信件,那些明亮的句子在充满花香的风里幽蓝地陶醉着,有小小的光泽湿润了我的睫毛。
      但是一直以来,我只是在家门前墨绿色的信箱里收到你的来信,却从没向你回过一封。你在信上从没有写过邮编、地址,信封上也从没有贴过邮票盖过邮戳。仿佛你是来自一个隐形的时空。透明的湖,你究竟是谁,来自哪里?阳光在纸上留下痕迹,偶尔从高处滑下的水滴蒸发之后只会留下光彩,枝节上有上个时节的声音在空空地回荡,冬天要来了。湖,我不知道你站在哪儿,但我知道你在。云,我确实在。你看过的风景我都看过,你经历的故事我都经历过。成长的长路上,我们是前赴后继的两个影子。湖,你居然在叫我。你不知道此刻我拿着你的信有多么兴奋。春天要等很久才会到来,但我心上瓷白的小花都开了,它们干净温和的清香像你建在纸上的花园。这样的时光太好,真的,我都舍不得走开。云,我来自曾经的你。我们的青春长着风的模样过了很久,我才听出树上的蝉声还如当初一样的清晰。那些旖旎时节的花雨流经我们的生命,像极了一阵风,从多年前那面长满苔草的墙壁拂过。那一行粉笔留下的字迹,细小得如同张开的翅膀,迤逦而来。夏天又到了,我喜欢六月所带来的一切。那些芬芳的花草气息,丰沛的雨水,白衣少年的身影,单车、教室、卷子、铁栏窗,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符号海洋,都被回忆的脚趾柔软地踩响。请允许我不转过身来,不让你觉察到我的不舍是那么紧紧地贴在脸庞上。阳光沿着记忆的旧址返回,这是通往过去的唯一途径。南方的五月,台风还没入境。学校颇不情愿地让出三天的节假日给我们,而各科老师亦是没忘帮我们打包一沓的卷子、讲义,白花花的纸张铺天盖地地在我们的心里翻江倒海。而我自小便是不入流的那类,执意不想错失这般可供自己喘息的机会,所以趁母亲不注意时便从小门溜到院里。庭院里种满了合欢树,树下摆满兰草和各种枝叶奇形怪状的盆栽。台阶两侧有一口花纹大瓷缸,里面是长于卵石缝隙间的莲荷,通常会在初夏一场突袭的暴雨过后开出清淡的花,浅红粉白,点缀得婷婷碧叶有了泼墨而出的风韵。池边的岩壁上,蜗牛静静地蠕动,恰若时间放慢的脚步。记得年少时,自己常常趴在花草丛中,闻着三七、薄荷草的香气,无邪地旁观着这方可以四处长出唐诗的世界。“两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残云收夏暑,新雨带秋岚。”父母那时拿出自制的甘草凉粉,一边教我诵读,一边用白瓷小勺细细舀出,一口一口喂我。
      时光惬意得似乎一辈子都拥有这样的幸福与欢喜。但入学后,这样的日子渐少。白鸟衔起翠枝柳叶远飞天涯,桃花下的马匹一夜之后迷途于江湖,我的好时光彻底被突如其来的高三掐断。放学回家便早早吃完饭,然后躲进近乎密闭的卧室里,对着案几上成堆的教辅看上半天,且翻看着翻看着便开始昏睡。偶尔有剩余时间,自己也懒得出门,僧侣一般临窗独坐。薄暮里,夕阳一点一点斜落,硕大鲜红的身子,像我们不知何时被人摘走的果实。纽扣经常说,这样下去我们迟早会疯掉的。纽扣是我最爱的朋友,因他的眼睛和小脸一般圆,我便给他取了这外号。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手里的纸飞机已经折好,并被他漂亮地掷出窗外。它承载着少年忧伤与渴望的梦,似乎在天穹下飞了好远好远。“它会飞往天边去看普罗旺斯的花季吗?”我问。纽扣没说话,圆圆的眼睛看了看我,然后把头埋低,低到再也无法返回的时光里。恍惚间光阴已被碾成一地碎银,当自己试图将它全部捡起的时候,新的时间又撒落了,无尽得像条河流。五一假期简简单单地结束,我又回到了透明的自己。我愈加不习惯在文字、公式、ABCD中游离,那张冷淡、孤独、不安又机械的面孔,我不喜欢。高考的深潭日渐扩大它的容积,而立体的自己悄然间竟被压成了平面。我不喜欢Mr.林让我们花掉一整节早读课限时做完人手一份的《英语周报》,不喜欢学习委员每天来催促自己上交作业时甩出的眼神,不喜欢不断被延长的晚自习时间,不喜欢黑板左上角的“倒计时”从三位数瘦成两位数,不喜欢老班满怀危机感地宣告高考即刻到来的消息。朝西的天空不再蔚蓝,朝东的门总有匆匆的脚步进进出出。时间以流沙的速度前进,我们拉不回一个真正的自己。纽扣笑着说:“我们是不是像傻瓜,被人掌控了一切而什么都不知。”我点点头,想起岛崎藤村曾在《银傻瓜》中写道:“世界上,不管哪个地方,总有一两个傻瓜。”小纽扣,什么时候我们竟然这么甘心地变成傻瓜了呢?纽扣又笑了,然后拉着我从教室后门溜出。
      那时离高考仅剩二三十天,我们依旧不谙世事,依旧在操场上疯跑,大声地叫喊,依旧从图书馆里借来卡夫卡和卡尔维诺的书籍,在凌晨一两点的台灯下孜孜不倦地读,依旧在晚自习时趁着老班不注意翻墙出校。那时保安大叔常在后面紧追不舍,我们则大汗淋漓地笑着,又拐弯到便利店买来雪碧,当啤酒一样大口大口灌下。很多岁月流淌出的细节生长成繁密的枝丫,排列出好看的形状,悬挂着铃铛一样的花,然后微风穿过了我们的胸膛,温暖的时光镶嵌出水晶般的圆。高考前的一段时间,每晚睡前必听的一首歌是《最初的梦想》。范范的声音很动听,有一种玻璃光亮似的质感,穿透了夜间的层层雾水后依然清冽。我喜欢这样的时光,它让我感知到自己的存在。白昼里,我们茫然地游弋在光的骗局中,重复着一天天相同的疲倦与对未知的恐惧。而夜,是从不熄灭的烛火,只燃烧着冷静的黑,让我们思考,把我们和这世界精确地重叠到一起。在音乐对耳鼓密密的低语中,夜亦成了一个耐心的听者,让我们卸下积蓄的泪水与彷徨。寂地在《踮脚张望的时光》里说,荡气回肠,是为了最美的平凡。而我们的梦想也应是荡气回肠的,或许到最后结果只是平凡,但我们已经在实现的过程中为自己真正活过一回。雨水扰人的六月,高考伴着入境的台风如约而来。所有的船帆都做好最后靠岸的准备。我亦忘不了那雨声磅礴的两天,白衣少年悲欣交集的哭泣声像朵朵小花连缀成片。那段时间里,父亲为了陪我,放下那个时节田间繁忙的农事。考试的两天里,他都坚持在凌晨四点起来搭五点去市区的车,晚上又跑到车站去赶末班车。夜色里总会见到他跑得缓慢的背影,在城市路灯下渐渐变成一幅模糊的线描,泅着湿雾,无尽的苍凉压在我的心底,阵阵疼痛。父亲始终在校门外静静地等我。每考完一科,周边总会有父母着急询问自己子女考试的情况,而父亲在涌动的人流中只保持着一贯的沉默。八号考完最后一科英语的时候,大雨下得更为猛烈,就像人激动或者释然的情绪。
       我像被掏空内脏一样恍惚地冲出校门,在喧哗的人群里艰难行走,迎面听到有人喊着我幼时的小名——小航。是父亲沙哑的声音。他一只手撑着淡蓝色的雨伞,一只手递来一瓶消暑的花茶。“走的时候,怎么不拿伞?”他问。我笑着说:“嫌麻烦。”父亲摸了一下我的头,执意撑着伞,并不断把伞倾向我。我看了看此时的父亲,头发不知不觉间已经苍白稀疏,曾经透着锋芒的眼神被岁月磨得平淡。那天的雨一直下着,滚落到手心,却是暖的。那一天,被时间借走的自由、欢喜与爱重回我们的手上。那一天,大雨没有浇灭花朵恣情吐出的鲜红色彩,那些停靠在花草上的蜻蜓把翅膀扑成闪光的徽章,蝉声清晰而悦耳。那一天,我们曾经执意要穿越的城池、山峦、河道、海洋、平原和边界,渐渐展开宏伟的地图。那一天,我们开始真正地长大。很久以后,我还记得到校领取通知书的时候,纽扣又像往常一样把我从庞大的人流中拉出。我们走到废弃的墙垣边,身旁的蒿草丛中停息着几只粉蝶,摇摇晃晃的树影间它们彼此相拥,像岁月里那道深刻的吻在风中飘动着。纽扣拿出粉笔,在苔草遍布的墙壁上写下一行字:我们的青春,是一阵风,那么快地到来,那么快地消散。小纽扣,这阵风里有我们最美好的记忆,它们穿过了树梢上稀薄的烟云,让我们看到花开花谢后的圆满。飘忽的花香中,我们是虔诚的看花人,站在时光的边缘,等着回忆一点一点明亮。时光是一座容易过敏的花园清醒的时候,头顶的窗户漏下细碎的扬花,在柔软而清明的光线中舞蹈,缓慢得如同一首歌曲里被人拉长的尾音。这个春末,我不知道自己竟然会对花粉过敏,停不住的喷嚏声里,宇宙旋转,世界不知经纬。我害怕在美丽的花草面前自己呈现出的这般窘态,身体像住进了一座随时喷发的火山。由此便拒绝了很多友人游山玩水的邀请,心里顿感遗憾,埋怨起自己怎么这么不注意。母亲倒是笑我,说我年少时可没让她少费心思,不是成天流鼻涕、咳嗽,就是偶尔出些水痘让人担忧。那时四下并无玩伴,只是自个儿闷在家里,窗户紧闭,甚至连窗帘都不曾拉开,生怕自己生病的模样活脱脱吓死沿途走过的路人,整个房间也便成了一个密闭的盒子。我是盒子中一根丑陋的火柴。长大后,性格依旧没改过来,犹如不着姓氏的江山,野花遍野盛开,草长莺飞,无人可以将我这个劣等子民管辖。这也便成了十八岁以后性子愈发执拗的发端。母亲为此也与我言谈过,这般孩童言行是与这社会脱节的,早晚一天会害了自己。我从果盘里抽出一颗橘子,果皮似乎还带着些青,母亲摇头,说那还未成熟,吃不得。
        我顽皮地笑了一下,不理会,掰开一瓣出来直往嘴里送,未长熟的橘子滋味自然酸楚,把唇腔齿牙搅弄得不知三月肉味与八月桂香,我看着母亲扑哧一声,忍住,闭了下眼睛,下了肚。“害苦自己了吧?”母亲问。“没有啊。”我假装一脸愉悦。母亲又说:“你这小鬼嘴皮倒挺硬的,那它酸吗?”“妈,甜和酸,我自己会掂量。”一语落地,我便伸手又掰开一瓣青橘放入口中。假装成熟,假装坚忍,假装世界的铜墙铁壁无法伤着自己,但这,在离你最近的过来人看来,是轻易被识破的年少伎俩。无可否认,我们曾经多么无知与天真。离开母亲以后,我的耳畔便少了一些提醒与劝告,自己说话时也失去了一个忠实的听众。我发觉自己孤独的病症愈发严重,如同这个春末带给我的花粉过敏一样。北方的寒夜里,自己常在辽穹的夜空中仰望许久,星月如灯,银河浩瀚,云纱织锦。想起南方的夏夜,自己和兄弟姐妹把床铺在天台上看星星的情景。那时面对星空,像面对遥远的未来,我们都是一群没有形状的图案,在无垠的大地上像小花小草那般生长,自由得如同风。姐姐是最先聊起梦想的,她说自己要成为歌唱家,到世界各个地方演出,吃好吃的东西,看好看的风景。哥哥的梦想和所有的男孩都一样,他说自己要娶一个像周慧敏那样标志的老婆,要盖一百层高的楼房。而我那时什么都不知道,拿着一本快翻烂的漫画书,说想当个画家,画出一只比哆啦A梦还要神通的机器猫,画出比小樱还要漂亮的女孩,还要画出未来无所不能、超级无敌的自己。后来,结果证明我们的梦想都输给了时间,很多东西也都形同过客被我们遗忘在记忆里那个渺小的村落。姐姐的声音沙哑了,哥哥喜欢的女明星老了,而我的画也只停留在了小学阶段简单的线条上。时间摧毁了未来的城堡,很多美好的故事被拆成现实里薄弱的风,只是吹一下,树叶轻轻摇摆了几下。想起一次南归途中,在颠簸的列车上听一个失意的商者说,星星是这世上最柔软的抚慰。他是个温和的中年男子,眉目清秀,但脸上总是布满无法排遣的忧郁,他与我临窗坐着,说着处事的艰辛与困苦,我只在一旁点头或是沉默。年龄和阅历上的距离,像我在岸上,他在海中央。一切的回语对他都是那么浅薄。生意场上的失落一度让他濒临生活的边缘,他常常看天,说茫茫天宇中最让人敬畏的应是看似渺小实则庞大的星辰,从古至今,它们存在了几亿年,像一双双见证沧桑世事的眼睛。“你如果伤心,如果被这人世欺凌,便看看星星吧。”在他的建议之下,我抬头向车窗外的远天看去。无灯的荒野中,星辰是唯一亮着的灯盏,寂静的声息里,四季轮换,周而复始,我们只是沧海中的一粟,有什么丢不下,忘不掉的呢?幼年时的白天鹅起飞以后,大面积彩色的线条在过山车的行驶中天旋地转,迅速飘扬又降落的年华长出这个春末青青的蕨。很长时间以来,我从未停止在苍茫的风中勾画自己未来粗糙的轮廓,执拗的花朵在骨子里一边释放花粉的时候一边也在我的以后埋下根芽与落红。只要人活于世,还是会有愿景眷顾你,隐于自我手心的佛一直没有离开过。
       时光是一座美丽的花园,开满缤纷的花草。那一点点的绿肥,那一勺的红瘦,就释然地放在你容易过敏的鼻翼上,提醒自己的舌苔,喷发出可能幸福的明天。比远方还远的风有多远时间的大雨冲淡了红艳的年少,在十八岁以后的月台上,我目送一列列火车从身边驶过。辛夷花沿着金属铁轨盛开,被花海簇拥的前方变得明亮起来,遥远的风声飘荡在开阔的原野上,蓝天清澈,青山是一道笃定的眉边。恍惚间,我走过了一条深邃的长廊,在那一段没有晴朗光线投射来的时日里,声音被所有黑暗的牙齿紧紧咬住,内心深处的草木却长得异常繁茂。我总会听见一种低低的声音,顺着时间的源流而来,在身体里欢唱:亲爱的人,远方如同莲花的颜色,你的未来要在那里盛开几次。我是个对远方有太多迷恋的人,想象着自己美好的梦境一定会在远方实现。酣睡中温顺的猫咪,平原上日夜旋转的风车,美丽的花树,单纯的幼童和离世的亲人,一定会在远方的某个路口或僻静小站等待着我。那些没有人认领的青春也在远方的道路边生长,青草漫溯的面目和幽淡的清香,像宝石发出愈发明亮的光。皓月高悬,千山远大,我热爱一切宁静的声息。风会把过往吹成细珠,在时间柔软的掌上抖动,烟尘般倾散,温热的执念里天空不会欺骗善良的人,内心不变的永远是一种前往。这是远方给予我的臆想。年幼时,自己还似一只不安分的兽崽,整日在被大人固定的环境里冲撞。不识愁滋味,常在自家院子里兜转,看合欢树招摇,看兰草和各种造型奇怪的盆栽。母亲在一旁浆洗衣物,趁她不注意,自己便爬上粗大树干去打量远天,春风常在耳旁呢喃,像漫天抖下的细小绒花。母亲歇下来的时候见我这般顽皮,抖动着细脆的声腔,“怎么爬那么高,下来,下来……”我在她焦灼的目光中始终没有屈服下来,她耐不住性子,索性举起搓衣板拍击着树枝。剧烈的摇晃中,鸟群纷落白色的翎羽,地平线描出青色的花边,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有了飞翔的欲望,像秋日里的果实般膨胀起来,在通往远方的风中抵达一种欢喜。长大后,终于去了一次远方陌生的城。从南往北品尝着旅途漫长的滋味。一路见过了旷达的原野,发光的河,异域况味的钟楼和听到粗犷的北方语音。与远路人事的缘分,在时间里擦亮,描着悲欣之色,明白这些是多么可怕的美梦。在寂夜中哭泣,为着陌生境遇中感知不到自己存在而内心苍凉。在坚硬的冰面上摔倒,忍着疼痛起身。在喧嚣的街市里行走,觉得脚下没有适合踏足的方向。远方有多美,真的不敢再去想。漏光的树下没有痛苦的蚂蚁,看上去永远是那么幸福。不懂追逐、不懂企盼的人是不是会比这般轻狂无知、满腹执念而把梦摔痛的人实在、幸福?年少细长而寂静的叶尖上,那些悬挂着而突然滑下的水露,在时间里失踪,别无音讯。到过的地方永远不是远方,远方只在更远的地方,如同无法被人赶及的风。
       有几年夏末,休学去工作的友人处事不顺,工作上遭上级训斥,情感上女友又跟富商子弟跑了。他内心郁郁,说要邀我一起去西塘观莲,但因我有事拒绝,他便只好独自前往。结果,回程中他和我说,一场大雨之后莲花都凋谢了,荷塘中尽是一片惨淡之景。年年去时,所见景致常是如此。他说是不是自己注定等不到最好的时机,一些东西是不是真的就该错过。他也开始怀疑远方,问我远方原本便是一场骗局吧,我们是不是一群容易上当受骗的人?我知道,他内心持有的这些念头,是来自流年辗转中对光阴和世事的不信任,若断弦之弓上翔翼的孤鸟,找不到世界可以依赖的缘由。看爱玲的《半生缘》,心就柔软了一部分。有时,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远远远过目不能及的地方。那是一种恍若隔世的孤楚。世均以为曼帧离开自己后会过得更好,却不知失去爱的女人走到哪里都不再有归处。世均也不知道,女人寻尽一生,仅仅要的只是心内与爱人相拥的那一霎那温暖。流年散尽所有的殇和痛,可爱过的人却一直在心里挥之不去。几米说,“当你喜欢我的时候,我并不喜欢你;当你爱上我的时候,我喜欢上了你;当你离开我的时候,我却爱上了你,是你走得太快,还是我跟不上你的脚步,我们错过了诺亚方舟,我们错过了泰坦尼克,错过了一切惊险与不惊险,我们还要继续错过吗?”这般由于内心触摸不到彼此而产生的遥远距离,恰若两条平行线,永远不会相交。在烈烈风尘中,让人不禁感伤、遗憾。“远方就那么远吗?为什么我们曾经拼了命地追,到最后却要不顾一切地退?”友人常常在电话中问住我。
       我只是握着话筒,像握着沉默的石头一样一言不发。或许有时,惟有沉默会代替许多答案。“喂,在听吗?喂,喂,你在吗?”急促的声音透过不见端点的电话线像在希冀着什么,又像在害怕什么。“我在。”我轻轻地说,“你等等。”旋即打开了窗子,鱼贯而入的风吹开静默中的帘布,响起海涛般的声音,“哗——哗——”,我把话筒不断凑近。“你听到了吗?”“什么?”“风啊。”“啊?”“风比远方更远,而我们不是风,所以……”“一直走不到?”“嗯。”在电话的一端,我故作点头之状。友人这下也陷到沉默当中,良久过后,又问道,“那,风有多远?”我假装想了想,然后笑着叫他摊开手掌往皮肤上轻轻扇动几下。“感受到了吗,其实风,一直都在我们手上。”荒原一直以来,你有很多话想告诉对这个世界,蓄养在胸口,却总是无法找到一个落脚点。越长大,诉说的勇气越被时间消磨殆尽。水蓝色的星球每天都在运转,人们行走的步履总是那么匆忙,从深水里跳出来又即刻投入火坑中,机械的面孔,漫无目的地生活。你常常站在十字路口看向他们,在绿灯亮起之前迫不及待地发声,询问方向,他们却不曾回过头对你微笑,和你说话,甚至连一个简单的手势都没有。忙碌的时代抽走了每个人热情的骨架和血液,植进体内的是一种冷漠的芯片。我们走在钢筋水泥的城堡里,每一天都像冬天。时间剥夺了太多人说话的权利,你变得越来越沉默。小学一年级,学校领导到你班上听课。教语文的是个矮胖的中年老师,她把嘴角翘到最高弧度并提着嗓子问:“小朋友,你们说弯弯的月亮像什么?”全班几乎异口同声:“像小船!”就你非得接在后面大声说:“像豆角!”声音像根刺扎进胖老师的耳朵里,她脸上当场掉下一斤多的粉底。她撑着笑容又问了你一遍,你吐出的还是那个答案:“像豆角!”课后,胖老师把你叫到办公室,气呼呼地训斥你存心捣蛋,扰乱课堂秩序。“可是,为什么月亮不能像豆角,我觉得它就是像豆角啊!”你抹着一脸泪花委屈地问她。胖老师瞪着你,没有回答。那时,你没有见过河,也没有看过海,每天都背着蜗牛一样重重的壳在城市里按照既定的路线行走,自然不知道船是什么形状,跟月亮又有多像。你只知道妈妈每天从菜市场买回家的豆角,形状弯弯的,就像月亮。小时候,妈妈逛街时总会带上你。有一次,在路上碰到一个熟识的阿姨,你原本想打招呼,妈妈却伸手阻止了你。于是,你疑惑地看着这两个大人,她们擦肩走过,却不再说话,目光愠然,表情漠然,冷到气温降下好几度,每寸空气仿佛都凝固。
       你问妈妈:“前阵子阿姨不是还给我们家送来好多东西吗?您还和她说说笑笑的,怎么今天你们都不说话了?”“小孩子家的问这些做什么,大人的事你又不懂。你只管好好学习,否则,就叫你爸把你送到乡下跟农民伯伯种田去。”妈妈用这些话搪塞你,你嘟着小嘴,感觉大人真讨厌。那时,你不知道成人的世界有多么复杂。他们会为一句话、一个动作耿耿于怀,会为一个鸡蛋、一张纸币斤斤计较,也会因为一个错误、一件小事而恼羞成怒。他们各自规避,彼此隐瞒,以利益得失衡量一切。你俯在窗边,常常看到天上的黑色气流越来越多,觉得那是大人们生气时释放出来的。你托着下巴嚼着那个阿姨以前送你的糖,越嚼越没有味道。后来,你也逐渐长大,对这旖旎世界存有的困惑也越来越多。它们盘根错结地生长在你的大脑里,开出紫色的叶和蓝色的花,而你越来越不敢问这世界什么,因为你知道,没有多少人愿意停下脚步听你诉说。曾经,你的好友和一个男生好上了,你问她:“恋爱是什么感觉?”而后,好友跟男生分手了,你又问她:“你们不是说要一起走到地老天荒的吗?怎么说分就分了?”女孩哭着跑开了。曾经,你准备好一沓材料去申报某个项目,领导用眼神示意了你一下,并拿出烟盒敲着桌角,说:“再等等吧,我觉得这里面还有一个不妥的地方。”你问:“是什么?”曾经,你感觉工作受挫,找朋友到公园里散心,看到池里的鱼群摇摆着尾巴游过,你问朋友:“我们这样挣扎地活着,是为了什么?我们究竟要游到哪里去?”朋友们都说你简直就是一本《十万个为什么》,简直比《聪明的一休》里那个“为什么”小孩烦人一百倍。“你真是太天真了,有些事明明不需要去问,你却偏执得让人讨厌。”“再这样下去,世界迟早都会把你抛弃!”你垂着头,丧着气,摸摸脑袋,还是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这个世界充满了秘密,你带着好奇努力地去询问,认真地去探求,结果往往得到的却是他人的沉默、嘲谑、不屑或者冷眼。
       于是,你不知道哪些问题该问,哪些不该问,哪些问对了,哪些问错了,哪些人会回答,哪些人不会回答。我们越来越像哑巴,对这世界刚要张开口,却忘了自己究竟要问什么。世间繁花锦簇,我们的内心,却日渐成为一片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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