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获奖作文——栀子花事了

作者:倪国欣 字数:6472 阅读:65 更新时间:2016/06/09

高中获奖作文——栀子花事了

文/教学楼下青青郁郁的灌木丛才刚刚结出花苞。
    主任站在升旗台上昂首挺胸地做国旗下的讲话,浑厚的声线透过话筒掺和进斑驳的杂音:“我们有好些同学就是爱心泛滥,买上面包或饭菜喂野猫野狗。致使它们赖在学校里不走,好不容易赶出去几只,半夜又翻围墙进来认祖归宗,成为校园里严重的安全隐患……”这个时候,杜征远正蹲在栀子丛后,把吐司面包掐成指甲盖大小喂那只叫做青柠的猫。春季末梢的太阳光浓烈繁盛,青柠眯着眼睛慢悠悠把他指尖上的面包屑舔干净。“听到没,发光王就是把你们的这身好毛发视为眼中钉,非要把羡慕嫉妒恨上升到为了同学安全的高度。”青柠抬起头刚好迎着阳光,把眼睑眯成的那条缝合拢,懒洋洋地叫了声“喵呜”。“好啦,发光王的课上要默写,我得先去做点课前准备,明天乖乖在这儿等我。”青柠抬起爪子把杜征远手上剩下的半片吐司打落在地上,低下头舔了舔。“没良心,当心肥不死你!”老师前脚刚刚踏入教室,杜征远放下笔,漫不经心从满桌狼藉的课本里取出历史书平铺在双臂下,盖住桌子上刚刚打好、正泛着铅笔金属质感的小抄。“民国初期中国民族资本主义的初步发展,同学们都背好了吧?”“背好了……”零零落落几声回答,杜征远故意把尾音拖得老长。“好,今天我们不默写,直接上课。”“切!”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却不偏不倚钻到发光王的耳朵里。“哟,我们杜征远同学好像很失望。你到黑板上把小农经济的基本模式默出来。”“不会。”“不会还切的那么起劲,我看你的脑袋确实需要切开来看看里面装了些什么。”教室里腾起一阵哄笑,同桌黎安竖起手掌在他大腿上比划着切西瓜的刀法:“嗳,你说,你脑袋瓜里是不是真的被那只猫的爪子掏空啦,一个大老爷们天天跟只猫腻在一起像个啥玩意儿嘛?”“你懂什么?那是青柠!”“我看你是被各路默写整的精神分裂了。”黎安在草稿纸上大笔一挥,递给杜征远一张大大的“默写痴呆症重症诊断书”。依旧是那只酒红色的漆器戒指先声夺人,不及格的默写纸覆到诊断书上时刚好传来一声“噗”的轻笑:“这么说来,我看你的默写痴呆症也患的不轻。”历史课代表扬了扬手中另一张不及格的默写纸。“你要是知道学校还有其他生物叫青柠,准会把这张诊断书判为‘绝症’。”黎安接过被红笔圈的密密麻麻的纸片,顺手塞到课桌里:“又一次证明老子长了颗学理的大脑。”哦,忘了告诉你,二年七班的历史课代表叫夏青柠,起承转合的三个字,读起来蓊郁又清凉。在学校里流浪的同一只猫狗时常有着不同的名字,少男少女的心思在它们身上连夜拔节。
    杜征远把白色T恤袖子往上捋了捋,心想,在这座学校的边边角角,一定散落着大大小小数十只的“征远”,尽管他曾经一一呼唤过但从未得到理睬。历史课向来是用来休眠的好时间,一颗颗用胳膊强撑起来的脑袋像枯树干上蔫了的香菇。发光王知道就算叫他们罚站也无济于事,站起来不过是变成蔫了的长条金针菇,干脆怀揣靠天收的心态,独角戏倒也唱的有声有色。发光王本名王光发,年逾四十,谢顶成一只锃亮的白炽灯泡。他是省里历史学科带头人,高二年级教导主任,二年七班第十只雄性动物。上课奄奄一息的同学会在下课铃打响时被注上一针强心剂:“下节课默写刚刚我上课讲的全部内容。上次默写不及格的同学自觉找时间到办公室里面谈。”面谈也被称为“阳光教育”,发光王会用上下五千年,纵横数万里的理论和实例告诉你好好背书的重要性。白炽灯般的秃头好像真的能散发出光和热,杜征远每次在他办公室都觉得浑身燥热不堪,特别是夏青柠捧来课堂作业本的时候。夏青柠的食指上永远套着那只漆器戒指,玫瑰花的造型,雕刻精致,纤细的花蕊清晰可见,漆器上的色彩已经沉淀成醇厚的酒红,岁月的痕迹一览无遗。在银色尾戒肆意泛滥的学校里,这只戒指是不折不扣的另类。它是夏青柠的标志,套在葱白的手指上,色彩像她的名字那样轮廓分明。杜征远时常做些怪异的梦,梦里夏青柠的头发整把整把地脱落,露出白皙的头皮,稀疏的三两根头发遮掩下,脸庞依旧清丽像《笑傲江湖》里的美艳小师太仪琳。次日醒来,杜征远便会带着他的吐司面包去喂缩在灌木丛中的流浪猫,他说:“青柠,青柠,不简单,长的那么一头好毛发,可要好好爱惜,不能掉光咯。”青柠就用粉色的爪子挠下他手中的吐司,拱一拱沾满露水的身子,喵喵叫上几声。他拍拍青柠懒洋洋的头,嘟哝一句“真乖”,然后风风火火地赶到升旗台下做早操。
    前排侧平举,后排前平举,向前看齐!体育老师的声音永远中气十足,像拧紧了发条的老式摆钟,在特定的点发出的口令铿锵而毫不含糊。杜征远就笔直地挺起身子,越过黎安的脑袋能看到夏青柠在微风中扬起的长发。“唠,我说,你的脑袋怎么那么大只,每次都被你挡的只能看到前面姑娘飘出队伍的头发。”“长的矮就请自觉往前站!”“那怎么能行?我永远是二年七班的压轴戏!”“确实滑稽得像台戏。”杜征远和黎安的拌嘴通常都是被发光王的高热量电灯泡烧断,等他们发觉那个在清早阳光下愈发电力十足的脑袋时通常为时已晚:“你们两个,把上次默写不对的知识点每个抄写五遍,晚上放学前交到我办公室!”这句话是他们俩拌嘴的粘合剂,一秒钟功夫就变得一致对外:“怨念深到把每一根头发都扯下来了,还那么咄咄逼人。活该毛发不生。”不过这样的话,都只能藏在像闷钟一样鼓囊囊的心里,不能发声。如果说非要在罚抄中取乐的话,那就是晚上放学时,杜征远能嬉皮赖脸地让夏青柠等他一会儿:“那个,课代表。又要麻烦你等我十分钟了,要不然发光王看我把罚抄从放学前拖到放学后肯定又是一顿好骂。你那么心慈手软,肯定会……”夏青柠就会好脾气地打开刚刚收拾好的书包:“好啦好啦,你快抄吧,我看会儿书。”十分钟笔走龙蛇的间隙,眼神自然是游离于纸笔之外,成射线状落在夏青柠的背影上。至于黎安,发光王的话,哦,不对,所有老师的话钻进他的耳朵都会变成一只高速梭镖,雁过无痕般没了踪影。他只会在放学铃刚刚打响时背起书包第一个冲出教室,然后朝着还在讲台上争分夺秒的老师吹几个响亮的口哨。他的人生是被规划好了的,每个细节都清清楚楚写在策划书上。
    花高价进入最好的高中,然后去美国念法律。黎安不知道叛逆得逞是什么滋味,他曾在分班志愿表上用碳素笔一笔一画地写下:选择物理生物科目组,但第二学期开学时却鬼使神差地进了文科班。不用问也知道,是他的父母轻而易举改动了他的志愿。二年七班的老师都知道,黎安来上学只是一个形式,所以对他的管教也仅仅停留在表面。只要不惹出大是非来,就权当他在这所以严格著称的学校享受着美国式的宽松教育。但杜征远不同,他没有资本为年少的轻狂买单。只能乖乖巧巧把五遍罚抄写完,然后用食指小心翼翼点一下前面女生的后背:“唠,终于搞定了。我在办公室楼下等你。”夏青柠就再次收拾好书包,用纤细手指捧着作业本,轻声轻气地嘟哝一句:“字跟猫爪爬出来的一样。”杜征远觉得这声音就像刚刚开出来的栀子花,花瓣摩挲着的呢喃大抵如是。等到夏青柠帮他将抄写交到发光王办公室下来后,那只叫青柠的猫正趴在他的鞋子上。杜征远就俯下身子拍拍摸摸它的脑袋:“黎安乖,我明天再来看你。”“哇,学校里还有这么个物种叫黎安那!”“暗喻黎安像只猫一样温顺。嘘……你可别告诉他。”“他也挺可怜的,一点自由都没有。”“你要是看到他那公子哥儿的生活条件,肯定会收回刚刚的话。”“当然还是自由比钱重要!”“好好好,你说重要就重要吧。”积压的人群散去就像退潮那样迅速,半小时不到,学校里就空空荡荡了。那些背负着早恋罪名的小情侣到了这个时候才敢双双出动。十六七岁的恋爱,就像教学楼下青涩的栀子花苞,芳香被紧紧包裹着。
    他们并肩而行,双手似乎赘余地无处可藏,偶尔碰到就尴尬地笑笑。也有轻车熟路的小情侣,手牵着手倨傲地走出学校大门。杜征远故意往夏青柠旁边靠了靠,依稀能蹭到那只质地坚硬的漆器戒指。到校门口,杜征远推出他的单车:“走,我送你回去。”他看着一起从学校走出的情侣结伴骑车而去,听到夏青柠清清脆脆地说一声:“不用啦,公交车直达我们小区,方便的很。”然后看着女孩夏青柠搭乘的公交车被浓烈的尾气裹挟着消失在视线里。失落被他紧紧攥在拳头里,砸向硬硬的车坐垫:“什么破规划?!公交站离学校那么近,还给不给少男少女接触的机会了?!”那个当口,路灯刚刚亮起来。橙黄的光线在行道树叶片上勾出一道浅淡的金边。杜征远慢悠悠骑着车,心中却电闪雷鸣:“追不到你我不姓杜!”随后又觉得这个誓言老套不堪,“追不到你我就每次默写都一字不错!”教学楼下的栀子花终于在五月末梢次第开放了,花朵并不显眼,倒是缭绕在学校的香气浓郁清冽。看到栀子花,杜征远就想起夏青柠。外表淡然,但那种淡然能折射出巨大的磁场。你若盛开,清风自来。早操过后,他想摘一朵栀子放在夏青柠的课桌上。还没钻进灌木,就听到细弱的声音:“黎安,黎安。”杜征远轻轻拨开蓊郁的叶子,熟悉的背影让他一震。女孩蹲在地上,披着的长发垂到了地面。许久之后,他的逻辑才理顺过来:夏青柠正抱着那只叫做青柠的猫,把手上的吐司面包撕成指甲盖大小喂给它吃,嘴里喃喃的却是黎安两个字。似乎梅雨季节就是从那一刻悄然来临的,霉变的味道将栀子的清香扫荡一空。杜征远觉得气压低得让自己喘不过气来。转身,落荒而逃。蹲着的女孩却对刚刚一个世界的坍塌毫不知情。
     一周的时间,或许更长点,杜征远对同桌黎安都是不理不睬。课间,他趴在桌子上背历史,焚书坑儒、《尼布楚条约》、鸦片战争,以及错综纷繁的年月日涌到他脑子里纠缠成一团糟的浆糊。“我说,阳光教育的洗脑功能很强大啊!”“拜你所赐。”“无功不受禄。还有你在是诅咒我四十岁头顶就开始荒漠化么?”杜征远不理他,夏青柠分发默写纸时会轻轻松松打趣一句:“过段日子,你就要从办公室里的常客变成稀客啦。”但在杜征远看来,夏青柠对他说的每句话都只是因为黎安是他的同桌。他也并没有发现他们之间有什么异常。女生仍然带着老旧的漆器戒指搭乘公交车往返,男生也依旧迟到早退,对着拖堂的老师吹几声响亮的口哨。潜伏在灌木丛中的猫咪确实不如以前那么粘他了。早操后看见它腆着肚子懒洋洋地打哈欠,杜征远蹲下来唤它几声:“青柠,青柠。”猫咪不再像往常那样用爪子挠开他的手,喵喵地叫着。只是看他一眼,埋下头继续睡觉。政治老师说:量变是质变的必要准备,质变是量变的必然结果。这句话在杜征远的历史默写上逐步得到了证实。发光王笑眯眯地在班上表扬他逐步进入一字不错的行列,他撇一撇嘴,对黎安说:“你知道么?我有今天完全是受到你的刺激。”杜征远正等着黎安追问为什么是受到他的刺激的时候,黎安就离开学校了。
    一起离开的,还有夏青柠。这个消息在学校里炸开了锅。杜征远脑中一遍又一遍地盘旋着:量变与质变的辩证关系真是扯淡,他还没看出同桌和梦中女孩之间有任何端倪,两个人怎么就双双从他的眼皮底下消失了?官方给的解释是:夏青柠患了白血病,要回去好好休养。黎安提前办理出国手续,不会再回学校。杜征远匆匆补任了历史课代表,每天早操仍然站在二年七班的队伍最后,体育老师发号施令一如既往铿锵有力:“前排侧平举,后排前平举。向前看齐!”只是,他再也看不到站在前面的大脑袋和飘出队伍的长发。日子突然就清冷起来,杜征远捧着历史课堂作业去发光王办公室也不觉得那么燥热不堪了。很多个早晨,他打栀子花丛里经过,猫咪青柠就蹭到他的脚下,挠开他的手掌,将他握在掌心的吐司舔干净。发光王还在国旗下的讲话上不停强调野猫野狗对学校的威胁,青柠的肚子仍然是一天一天大了起来。
    最真实的悲怆是接到夏青柠死讯的那一刻,黎安站在二年七班的后门口叫杜征远出来。他说:“征远,青柠的头发在化疗中掉光了,你想不想去看她最后一眼。”这哪里是他熟悉的翩翩公子哥儿黎安?他的脸颊深深地凹进去,下巴上冒出硬硬的胡渣,他问他:“你们去哪里了?”“中国的四个边陲只去了三个,青柠实在撑不住了。”“你他妈的连跟我说一声的时间都没有?!”“来不及了,征远,来不及了。”黎安双手掩面,蹲在地上,“很小的时候,算命先生就说青柠很难长寿,父母听从先生的意见让她的手上不离红色,还是没能留住她。”那一天是怎么结束的,杜征远已经记不清了。他只知道自己终究还是没去参加夏青柠的葬礼,他在操场上闷头喝下两瓶二锅头,然后看着黎安背着70升的旅行包歪歪斜斜地走出学校。教学楼下的栀子花伴随着梅雨季节的终结枯萎成锈色。青柠生下了一窝小青柠,它们出生不久之后,身上就长出了密密的绒毛。
    杜征远想起以前经常做的噩梦:夏青柠的头发大把大把地脱落,脸颊依旧像《笑傲江湖》里的小师太仪琳那样美艳,她用清清脆脆的声音跟他说,自由比钱重要。杜征远知道,他的青春年岁在这场栀子花落尽枝头以后,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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