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变性狗

古人云：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
　　
　　在父母家居住的小区内，经常会看到一条颜色灰了吧唧，一身长毛乱蓬蓬的，瘦得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一双圆大的黑眼睛贼亮却显得迷茫，身长一尺多点，高二十厘米的京巴狗。此狗整日游荡于附近居民小区的众多个垃圾箱处。见有人来扔垃圾，就低着头、弓着腰、搭拉个尾巴，眼睛向上翻着，嘴里发出赖叽叽地哼哼声，小心翼翼地向前靠近。不知从何时起，人们都叫它“变性狗”。据说它没有了主人，晚上就蜷缩在垃圾箱处过夜。春夏秋冬、风霜雪雨，日复一日都是如此这般。这种没有主人的野狗，以前也曾见过，先前并没在意，至于人们叫它“变性狗”，没往心里去，以为是小孩子们随便叫着玩的“名子”。
　　
　　星期日休息，改善一下生活，在市场上买了一条四斤重的大草鱼，来到父母家，收拾完毕，砍成五段，烹调成麻辣水煮鱼，又烧了四个小菜，同父母共进了假日晚餐。吃得好不痛快。饭后，垃圾整整一方便袋。提着垃圾下楼，来到垃圾箱处，还没走到跟前，“变性狗”已悄悄地跟了过来，手中的垃圾袋刚落入垃圾箱，“变性狗”“蹭”地一下蹿了过去，狼吞虎咽般地吃了起来。向回走了十多米，隐不住回过头来驻足张望起来。只见这“变性狗”也不怎么咀嚼，吃到嘴里的鱼骨鱼刺，三下、两下就伸长了脖子硬往下咽。硬咽了三、五回后，直起脖子，“咯、咯”地叫个不停，并不住地摇头乱甩，折腾了好一会，还是咽不下去的样子，开始“嗷、嗷”地嚎叫起来。见此情景，我向“变性狗”走了几步，想看看是怎么回事，也好想个办法救救这可怜的家伙。见我向跟前走来，“变性狗”夹着尾巴、挺着脖子，不住声地叫着向远处跑去。
　　
　　我无奈转身回到楼上家中，向父母说起了“变性狗”抢吃垃圾的不幸遭遇，很是怜悯的语气。母亲问了我狗的大小、模样后说：“这狗不值得可怜，还很可恨，学了一些人的坏习性，我这么大岁数了，还是第一次看到过这样的狗。”母亲认真地向我讲起了关于“变性狗”的一些事情。
　　
　　父母是国营大厂的退休工人，居住在工厂的家属区。父母家对门原来的老邻居那友德，曾经是工厂物资供应处的处长。那处长没有什么文化，说话还有点结巴，不到一米六的个头，不胖不瘦，两个鼻子孔有些向上，一双细长的眼睛老是睁不开的样子，一对小眼珠藏在眼皮里式地总是转个不停。
　　
　　那处长的权力很大，万人大厂生产、生活等各种原材料、物资采购供应都要经过他来办理。那处长又是一个很精明的人，很会利用手中的权力。上下左右平衡地很好，自己当然也很“实惠”。吃得讲营养，穿得讲高档，用得讲明牌，住得讲阔气。三年前那处长家要了一条京巴狗，当时还不到一岁。这小狗落到了那家，真是幸福极了，一日三餐有不同的营养食谱。每天二两肉、两个鸡蛋，还要经常吃一些鱼、虾之类的海产品。那处长的老婆每天要遛两次狗，每周给狗洗两次澡。如同家里的小皇帝一般。这狗不知为什么，见了衣着讲究干净利索的人，摇头晃尾、又亲又咶，整个一付溜须像；见了穿着一般，不太阔气的人，不理不采，没看见一样；见了穿着工作服，身上不太干净的人，又叫又咬，不让靠近跟前；见了穿得脏兮兮，捡破烂的人，叫着追着拼命地咬个不停，直到被追者跑没影了还怒气冲冲的样子。母亲讲到这里，我想起了一年多前的一些事情。
　　
　　那是去年秋季的一个星期天，下午四点多钟，我开完会后穿着检察官制服，直接到父母家吃饭。走到父母家楼下，那处长两口子身后跟着一条京巴狗从楼里出来，我客气地同他们打了招呼后没有停下，没注意京巴狗跟了过来，向我摇晃着尾巴，并站立起来，一付很亲密的样子。那处长的老婆叫了半天，京巴狗才跑了过去，还不住地回头向我张望，有些恋恋不舍。在这之前，我偶尔在楼道里遇到过那处长的老婆牵着小狗下楼，她总是过分客气地同我打招呼，显得有些做作。想不到这狗还真能向人学不少知识。
　　
　　想着想着，我情不自禁地脱口说了一句：“都说狗眼看人低，看来真有这事儿，是天性吗？”
　　
　　母亲有些生气地说：“什么天性，都是跟人学的这些坏毛病。”我有些疑惑地问母亲道：“不会吧！狗真的会这么有灵性？”母亲接着向我讲起了她看到的一些情景。
　　
　　那处长接触的人，大多是一些各级领导和做买卖的大老板。上门找他的人多是有求于他。登门拜访，自然要有所表示。这些人穿着都很气派，出手也很大方，送这送那是小意思。主人对这样的来访者当然要客气了，让座、倒茶、寒喧，十分亲热。此时，京巴狗也总是围着客人带着喜气洋洋的面孔团团转个没完没了，客人们往往是心里不快但还要做出很高兴的表情。有时，也会有普通工人到那处长家里有事相求。工人都是靠工资生活，有的心眼实，没带什么礼物；有的所带的礼物都很一般，不太值钱。那处长两口子对这样的来访者，时常是不冷不热，呆得时间长了一点，就有些不耐烦了，脸上难免要表现出来。京巴狗很会理解主人的意图，此时就会对来访者怒目相视，并发出“呜、呜”低沉地警告声。前些年，东北的一些农村地区各种自然灾害较多，偶尔可以看到受灾的农民进城乞讨。有乞讨者敲开那处长家门，那处长的老婆对乞讨者相当反感，往往是开了门看到是要饭的，马上拉长了脸，没好声地说一句：“没有，去、去，”便“叭”地一声关上门。此时京巴狗就会模仿着主人的态度向乞讨者发起威来，狂咬、狂叫，有时还要从门纄里硬挤出来追上去撕咬，吓得乞讨者赶紧逃走。有一次竟把要饭的吓得从楼梯上滚了下去，脸抢出了血，双方争吵了半个多小时，在邻居们一再劝说下才尴尬地收场。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二00四年初，那处长因为经济问题犯了事，锒铛入狱。为了减轻处罚，那处长的老婆变卖了全部家产退賍，家里一下子拮据起来。京巴狗的伙食“由硬变软”，一落千丈，每天只能靠残羹剩饭来填饱肚子；洗澡、遛跶越来越少。日子久了，京巴狗就有些不耐烦了，对女主人也不像从前那样温顺了，经常斜着眼睛看女主人，很不服气的样子。不久后的一天，趁女主人开门之际，京巴狗蹿了出去，不再回来。
　　
　　京巴狗离开主人家里后，整日流浪于居民区各个垃圾箱处，靠捡吃人们扔掉的馊饭、馊菜维系生命；全身雪白色的长毛，几天之后就变成了灰了吧唧的颜色。个头也一天天地抽缩，老是戗毛戗刺的。
　　
　　父亲所在的工厂保卫处，有位姓严的处长，住在父母家的前栋楼。严处长一米八十的大个子，身材魁梧，鼻直口方，一张大脸，两道浓眉像利剑一样横在额头上，一双黑大的眼睛炯炯有神，目光能刺透人的五脏六腑一般让人不寒而栗。严处长性情如其相貌，工作十分认真，嫉恶如仇。对发生在企业的内外盗窃案件，绝不手软，无论涉及到什么人，都要一查到底，严惩不贷。为了工作，他得罪了不少人，也包括个别有问题的领导。这些人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背地里叫他“阎王”，总是千方百计地要拔掉这个“钉子”。严处长看似冷漠，实则心地善良。严处长的爱人温柔贤惠，一付热心肠。
　　
　　京巴狗有家不归近一个月时，被严处长的爱人看到，怜悯之心顿起，将其领回家中收留。洗了三、四遍澡，毛色又雪白起来；在阳台上专门做了个小狗窝，还垫上一块小毛毯；同主人一样的待遇，家里吃什么，它就吃什么；每天早晚都要遛遛，又神气起来。日子长了，这京巴狗毛也亮了，身上的肉也多了，尾巴也翘了起来，见人也不再害怕。时间一长，严处长发现了京巴狗“狗眼看人低”的毛病，很是反感，几次要将它轰了出去。严处长的爱人有点不忍心，说也许管教严训一段后能变好。打这以后，家里来了客人，都要把京巴狗关到阳台上的狗窝里；有时没来得急关，见它犯了坏毛病，客人走后，就要严厉地惩罚一番。经过一段时间地训教后，来客人时，京巴狗真的不再靠前，总是远远地躲着。不知不觉中，京巴狗没有了先前那种又崩又跳的活泼劲，同主人老是不冷不热的，目光里常流露出哀怨的眼神。
　　
　　二00四年七月，严处长被人陷害，蒙冤入狱。一个以盗窃工厂物资为职业的犯罪集团头目，指使两名团伙成员，编造虚假事实，诬告严处长受陏两万元。工厂一名别有用心的领导，在事实不清的情况下，认定严处长有罪，上报检察机关，检察机关草率行事，没经过认真核查就将严处长拘捕。严处长这个“钉子”终于被拔掉了，盗窃团伙成员乐得忘乎所以，众人议论纷纷。严处长的爱人心里最明白事实真相，这个贤惠善良的女人也非常倔强，不断逐级上访。严处长被停发了工资，严处长的爱人又下岗多年，只能靠变卖家产的钱维持上访的各种开销。日子一下子紧巴起来，在非常困难的情况下，善良的严处长的妻子，自己吃什么，还是让京巴狗跟着吃什么，吃得自然要比从前差了很多。日子再苦，她都能挺得住，还是市里、省里、中央，不断地上访，坚信一定能洗清丈夫的不白之冤。上访是艰难的，没有了空闲时间，对京巴狗持弄得也远不如从前周到了。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严处长的妻子也没有想过要把京巴狗送给别人。到省里上访，当天回不来，她就为京巴狗准备好足够三、四天的狗食和水，垫好厚厚的沙土。到北京上访，要十天半月的时间，她就把京巴狗寄放在亲属家里，并提供充足的食物，还要挤出一点钱来，给人家作为养狗的费用。
　　
　　严处长蒙冤入狱三个月左右的一天，严处长妻子在出去遛狗时，京巴狗头也不回地逃走了，又开始整日游荡于居民区里的各个垃圾箱处。心地善良的严处长妻子，多次找到忘恩负义的京巴狗，要把它再领会家里，可它就是不跟着回来。
　　
　　在冬季来临的季节，省里派出的调查组，为严处长平反了。工厂召开了全厂职工大会，给严处长恢复了名誉。上访时花销的各种费用，工厂全部报销；近一年的工资全都补发。严处长官复原职，还是当保卫处长。陷害严处长的那几个人，包括那名工厂领导，内外勾结、团伙盗窃和诬陷他人的罪行败露，被绳之以法，判了有期徒刑。
　　
　　北方的冬季漫长而寒冷，初冬的一场大雪给大地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银装。一天晚饭后闲聊时，严处长妻子向严处长说起了一些京巴狗的事情，严处长无奈地直摇头，陷入深深地思索之中。电视里播放着《康熙微服私访记》，严处长一边看着电视节目，眉头还时不时地皱一皱。时钟敲了八下，己是晚上二十点。客厅门外有声音，声音不大，不是敲门，好象是挠门的声音，严处长妻子打开门刚开了一条缝，一只灰了吧唧的京巴狗便挤了进来，冻得哆哆嗦嗦，进屋后就向阳台奔去，可阳台里早已没有了狗窝，这又脏又赖的京巴狗一下子傻了眼，坐在冰冷的地面砖上，两眼发呆，露出一付可怜巴巴的神情。严处长妻子用目光争求着丈夫的意见，严处长气愤地说道：“这样更改了本性的赖皮狗，绝不能再收留。”
　　
　　听完母亲讲述的“变性狗”的由来，我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样子，只是不住地摇头。
　　
　　世界是物质的，物资是变化的。至于怎样变化，地球上的人类，每时每刻都在不断地研究、探索，相信会不断寻找出其变化规律，并拿出相应的对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