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同学是她,那个男同学是我

作者:阿伯丁 字数:7867 阅读:134 更新时间:2016/06/09

那个女同学是她,那个男同学是我

人生犹如一幅漫长的画卷,当你缓缓地展开它,其中并非处处高峡瀑布,激流险滩,凤凰涅槃,浴火重生,而更多的却是涓涓湍流,微波涟漪,和风细雨,润物如声。而正是这些看似寻常的经历却会成为你多少年后最珍贵、最美好的回忆。
  
  几斤饭菜票
  
  那时候男孩子都穿喇叭裤,就像现在人人玩手机一样,喇叭裤代表着愤世嫉俗、玩世不恭、原野狂狷,喇叭口越大越彰显个性。当我穿着母亲用父亲发的工作裤为我改做的一尺多宽的大喇叭裤,站在技校的校园里,看似焦急地四下张望时,那已是82年的春天,我们入校后的第二个学期了。我站立的这个位置真好,校园里的一切尽收眼底。中午时分,柔软和煦的阳光照射着校园,照在四层高的主教学楼、大礼堂、教师办公楼、学生食堂和一排排的男女生宿舍楼上,洋溢起一层层的光芒。反射的光芒交织着,散射着,弥散在校园的角角落落,干净、安详、温暖、蓬勃。眼前的一切散发着青春的气息,也展示着青春的躁动。我站立的这个位置更好,因为它是去学生食堂的必经之路,而我中午下课后要在这里“守株待兔”,“劫富济贫”。那时候男女生的助学金都是18元5角,结果,女生横吃竖吃就是吃不了,男生左省右省还是不够吃。向家里张口求助是男生万万所不齿的,所以只能自己就地解决。于是,我就把目光盯在了女同学们的身上。中午下课后站在这去食堂的必经之路上,过往的女同学会好奇地询问:“不去买饭,站在这里干什么呢?”我心中暗喜,脸上却故作焦虑地回答道:“早上起来晚了,着急去上课,忘了带饭菜票,等着看谁多带了,暂时借一点儿。”不知“中计”的好心女生就会主动地说:“我给你吧,你赶快去打饭。”当然,我会半推半就地接过递上来的饭菜票,再三声明,日后一定如数归还。实际上,一切都是“泥牛入海”,根本没有日后归还,因为她们绝对吃不了那18元5角的助学金!而自己时常会为这“小把戏”、“恶作剧”沾沾自喜。
  
  腿上的大喇叭裤目不转睛地盯着过往的漂亮女生,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地来回摆动着。说过它多少次了,就是不听!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没办法。突然,大喇叭裤脖子一歪,停在了右前方30°的地方。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也顺眼望了过去。一个身材高挑的女生走了过来。鹅蛋脸,月弯眉,杏仁眼,直管鼻,翘翘嘴,稍宽的额头和淡淡的古铜色皮肤更赋予她一种古典的美。挂历上的美女见得多了,也就跟她差不多。可是,她的眼、眉、鼻、嘴都是真的。
  
  望着走过来的她,我脑海里浮现出昨天教室里的情景。五一节快到了,全班要参加学校的歌咏比赛,教室前面她正背对着同学们在黑板上抄写着大合唱的歌词。点、横、竖、撇、捺,每一笔都打着哆唻咪发啦西的节拍,每一划都带着抑扬顿挫的韵律。她的字真漂亮,像她的身材一样,凹凸得体,曲柳顺畅。突然,两只粉笔头一前一后划着两道白色的弧线飞向了黑板,“啪,啪”两声脆响,掉到地上,不见了。她略作停顿,转身走下讲台,快步回到自己的座位,趴在课桌上抽泣起来。她是班上的生活委员,早上发放助学金时曾出点差错,虽然后来证明是虚惊一场,但心里自然闷闷不乐。谁曾想,下午排练大合唱,班主任老师刚出去一会儿,就发生了这样的事,这对她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
  
  “不去买饭,站在这里干什么呢?”她已走到我身旁,轻声细语地询问道。两个细细的小酒窝在嘴角的两侧浅浅地窝出来,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使她的整个脸庞充满了淡淡的微笑。看着她,我想起了达芬奇的名画《蒙娜丽莎》。只是因为昨天的事情,她那淡淡又矜持的微笑后面有一抹一闪即失的阴云。
  
  “早上起来晚了,着急去上课,忘了带饭菜票,等着看谁多带了,暂时借一点儿。”慌乱之间,我机械地复述着早已准备好的应答,满脑子却仍是那淡淡的微笑。话一出口,就后悔了,马上觉得有乘人之危的嫌疑。
  
  真诚、善良的她听罢,立刻从兜里掏出一叠饭票,一叠菜票。两叠饭菜票都被捋得整整齐齐的,用两个精美的小夹子夹着。真不愧是女生啊,连饭菜票都整理得如此漂亮。她抽出半斤饭票,5角菜票,递到我面前,问:“够不够?”
  
  这一次我没有立即伸手去接,而是慢慢吞吞地解释说:“昨天,两名年纪小却个子高的男同学在教室后面玩游戏,比赛弹粉笔头,一失手,弹到教室前面去了。不是针对你的,别往心里去啊。”那是入学后的第二个学期,同学们之间并不十分熟悉。
  
  她听了,淡淡微笑后面的那抹阴云立刻散去了一半,那两个细细的小酒窝更加闪亮了。她细声细气地回应道:“不是因为那两个粉笔头,主要是助学金差点儿出错。”
  
  “人这一生嘛,哪有不被人误解,不受点委屈的?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我那时只有十几岁,却用几十岁人的口气,粗声粗气、鹦鹉学舌般地“哼哼”教导着。
  
  她扑哧一下笑出了声,脸上顿时阴云散尽,只剩下更加灿烂、动人的笑容。“你小小年纪,歪歪理倒不少,像个哲学家。”她边说边把饭菜票塞进我的手里,高兴地转身向食堂走去。
  
  几句玩笑话
  
  两年技校结束,我继续求学,上了成人大专。转眼三年大专毕业,我回到单位。上班的第一天我特地换上了直筒、厚实的牛仔裤,想给人一种“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好印象。在校时曾想直考研究生,但被校方一句冰凉的“按国家规定‘五大生’必须工作两年以上方能报考”的回答拒之千里。那时才恍然大悟,原来‘五大生’(电大、夜大、职大、函大、成大)比文化大革命中的‘黑五类’(地、富、反、坏、右)强不了多少。这时,憋了一身“正能量”的我开始迷上了围棋,买的围棋书籍摞起来比我1米8的身高还要高,白天黑夜地打棋谱,忙着代表单位参加局里的比赛。
  
  她那时正在谈恋爱,对象是一名正牌的大学生。大学生的围棋也非常了得,同样也在参加围棋比赛。大学生是一个爱说爱笑,开起玩笑没大没小的人;我是一个爱逗爱乐,开起玩笑没轻没重的“主儿”。于是,我俩臭味相投,一拍即合,相见恨晚。
  
  那时,大家同住在一栋单身宿舍楼里。一天,我和大学生正在四楼我那简陋、单调的宿舍里对弈,大学生若有所思地眨巴着眼睛,诡异地望着我,问道:“老虎,你和她是同学?”
  
  我知道这个“她”是指谁,点头回答:“是的,我们是技校的同学。”
  
  “好像她比你大?”
  
  “是的。当年我们班有地方同学和油田子弟之分。油田的子弟大都是高考落榜,不愿复读,高中一毕业就进了技校。而来自地方的同学多参加过一、二年的高考复读,所以,进技校时一般都比我们岁数大。”我本本分分,一五一十地解释说。
  
  “那你应该叫她大姐。”大学生“不怀好意”地咯咯乐着说。
  
  “那我就先叫您姐夫吧!”我似乎明白了他的用意,投其所好地建议到。
  
  “虎子,你小子就是懂事,一点就破。下次到二楼去下棋,让你姐给咱泡上茶,咱哥俩儿好好切磋一把。”“姐夫”一家人似地改变了对我的称呼,心满意足地笑了。我们立即变成了姐、姐夫和小舅子的关系。看来,人和人的关系就是相互怎么称呼,称呼亲近了,关系自然也就亲近了。
  
  从此,对弈的战场就自然而然地搬到了二楼她那干净、整齐、温馨的宿舍里。房间当中摆着一张桌子,“姐夫”左手夹着烟卷,右手摇着扇子,一只脚跐着侧面的凳腿,一付“十段、名人”的样子。我双掌拄着自己的双膝,上半身直挺挺地前倾着,两眼紧紧地盯着桌上的棋盘,摆出“天元、棋圣”的派头。房间里很静,除了耐心、微笑的她偶尔走动,来回给我们添茶的脚步声。
  
  一天,正在对弈当中,我突然感到一阵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不放心,于是,抬头看着“姐夫”说:“姐夫,俺姐可是千里难寻、万里挑一的啊,人漂亮,脾气好,温柔体贴,你小子日后可不能欺负她啊。你若敢,我非找几个“头上长疮,脚底流脓”的赖小子来收拾你!”说到此,我脸上一定呈现出在技校打架斗殴、两肋插刀时的凶相,眼睛里闪着凶光。“姐夫”是个聪明人,立刻明白庄严的时刻来到了。他掐灭手里的烟头,放下手中的扇子,正了正自己的衣冠,挺直身板,大声回应道:“兄弟啊,那还用你说嘛,心疼还心疼不过来呢,哪敢欺负她啊!我向毛主席他老人家保证!”说罢,我们面面相觑,都心领神会地哈哈大笑,就连我腿上“老实、憨厚”的牛仔裤也颤抖着,咯咯地笑出了声。这时,一只温温软软的手掌在我的右肩头上拍了一下,那一巴掌带着矜持、羞涩、埋怨、责备,更多的却是发自内心深处的理解、感激、快乐、幸福。我感到了她的快乐、幸福,也意识到自己干了一件“六个指头挠痒,多一道”的蠢事。
  
  一顿中午饭
  
  几年后我“贼心不死”,考上了研究生。研究生毕业我又回到原单位。第一天上班,我西服、西裤、领带、公文包一件不少,“人五人六”似地去局里的研究单位参加项目讨论会。
  
  一进研究单位的大楼,早在楼道里等候的“姐夫”大声喊道:“哎呀,虎子!学成归来,欢迎!欢迎!看看,真得像个大知识分子了。”去之前就知道聪明好学的“姐夫”已是单位负责人,心里还盘算着如何称呼他,没想到他的一番亲切自然的寒暄打消了我的一切顾虑。
  
  讨论会直到中午未能结束,“姐夫”看一看表,对我说:“虎子,中午别回去了,到我家让你姐给咱下碗“芝麻叶”面条,咱们下午接着干活。”
  
  我翻了翻死鱼肚似的白眼,嘟嘟囔囔地说:“芝麻叶面条可不行吧?”
  
  “为什么?”
  
  “你们结婚,我一没有吃上喜糖,二没有喝上喜酒。想当初,我这个“小舅子”可是鞍前马后地为你们牵线搭桥的,说什么也应该好好感谢一下吧!”
  
  “好,好,今天你说咋办就咋办。”
  
  “那好!在坐的人人有份,今天中午下馆子,我”姐夫“请客!”我知道“姐夫”已经今非昔比,正处在“老子有人又有枪”的好光景,这顿饭定不会是他自己掏腰包。
  
  “好!豁出去了,把你姐也叫上,咱们今天下馆子!”“姐夫”兴高采烈地大声宣布到。说完他悄悄地凑到我的耳旁,“咬牙切齿”地小声说:“我以为你变成个知识分子,没想到你小子一点没变,还是个技校生。”我“得了便宜还不卖乖”地回答:“你哪里见过“怀里揣着把菜刀,见了人就想宰一下”的知识分子。”
  
  大家在饭馆坐定后不久,她来了。依然是那一脸淡淡又矜持的微笑,却更加地风姿绰约、光彩照人,展现着她婚姻美满,生活幸福。席间大家酒足饭饱,相叙正欢,她仍是轻声细语地问我:“这下上学上到头了吧?再也不走了吧?”我嘻嘻哈哈地答道:“还往哪里走?没有地方去了。再也不走了!”
  
  又是几年后,为了将“革命进行到底”我还是离开了,考了雅思,去了国外,走得更远,走得时间更长。
  
  一番离别话
  
  “虎子,是你!怎么这么巧?”从南阳站上了去北京的火车,刚进卧铺车厢,就听有人在喊,顺着声音望去,见到了“姐夫”。好几年未见,惊喜加寒暄,我忙解释,母亲生病,回来看看。“姐夫”一阵大声粗气地埋怨说:“都到家了,也不来看我们。你出国几年,你姐可没少念叨你。只身一人在国外,做啥吃啥啊?这下好了,我赶快拨个电话,你自己跟她好好地汇报,汇报。”
  
  一声长笛,火车徐徐地离开了车站,一去不复返地一头冲进黑黑的夜幕里。“姐夫”在拨电话,车厢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车厢的广播里正低声播放着《父老乡亲》。声声句句,抓肺挠心。(我住过不少小山村,到处有我的父老乡亲)刚从“姐夫”手里接过拨好的电话,就听到那绵绵轻柔带着惊喜的熟悉声音:“真的是你吗?虎子!”。这么多年,她那还是第一次随着“姐夫”这样称呼我,我顿时感到了兄弟姐妹般地亲切和温暖。(小米饭把我养大,风雨中教我做人)我赶忙应道:“是我。我妈妈病了,是癌症,我趁着圣诞节学校放假,回来看看她。”其实老人家的情况已很不好,我几次都想放弃学业,不回去,在家照顾她。但母亲执意不肯,坚持说“你该干啥干啥去。这个病,守在妈妈身边,还不是一样没有用。”不曾想,这竟是我与母亲的最后一面。两年后,在博士毕业论文的扉页上我用英文写下了“谨以此文献给我的母亲”,那本论文永远地保存在伦敦帝国理工学院的图书馆里。(临别时送我上路,临别时送我上路)她听罢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老人家的病要治,你自己也要保重。我们这个年龄段,上有老,下有小,压力都很大。你就是铁打的,也要学会喘口气。一个人在外,更要照顾好自己。只有照顾好自己,才有可能照顾别人......”(几多叮咛,几多期待,几多情深)她突然间好像换了一个人,更加地柔声细语,慢声慢道,却又细致入微,滔滔不绝,像是在为一位亲人出远门送行。从技校相识到那时的十八九年里,那是她对我说话最多的一次。我握着手机的手开始微微地颤抖,脑海里浮现出那蒙娜丽莎般的淡淡笑容。(啊父老乡亲,啊父老乡亲)手机里还在急促地叮嘱着“下次回来,提前告诉你姐夫,让你姐夫在北京接上你,直接把你带回家来。他敢不把你带回来,我就不让他进家门!好吗?听见了吗?......”那平日里柔软清晰的声音开始沙哑,颤抖,哽咽,同时又多了一种异乎寻常的倔强、坚定的语气。(我勤劳善良的父老乡亲,树高千尺也忘不了根)眼睛渐渐地湿润,喉咙里一阵阵地发热,我喃喃地回应道:“好的,好的,听见了,我一定回来,一定来看你......”
  
  “虎子!快醒醒,你姐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怎么一觉睡到北京还不醒。我说去餐车买点吃的,买点酒,咱哥俩儿好好喝两杯,一转眼你就呼呼大睡。”我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真得听到列车前方报站是北京站,便不好意思地冲着心急火燎的“姐夫”嘿嘿地笑了笑。回来后的二十几天里一直在医院照顾病重的母亲,每天只有3、4个小时的睡眠。这一觉睡得真解乏,顿感精神倍增。
  
  与“姐夫”在北京站匆匆告别,我直奔首都机场。不到燕山郡,不知北方寒。一月的北京真冷,刚才还是飘飘扬扬的六棱雪花,顷刻间就变成了狂泻的漫天鹅毛大雪。飞机无法起飞,航班不得不被取消,我和其他旅客一起被航空公司安排在城里富丽堂皇的丽都涉外酒店暂住一宿,第二天再飞。到了酒店,航空公司依照惯例给每位旅客三分钟的免费通话时间,向家人报一声平安。
  
  看着手里的免费电话卡,我不知所措。母亲病重,父亲心力交瘁,姐姐和弟弟们伤心、难过。他们已经够忙得了,不想再给他们增添一份不必要的担心。于是,我把免费电话卡送给酒店大厅主柜台旁一位忙碌地拨电话的女士。
  
  那女士诧异地看着我,问:“你没有家人?是个孤儿?”
  
  “不是,家里有病人,不想再给他们添麻烦了。”我说。
  
  “唉,明白了。那就打给同学吧。这个时候你会发现同学最亲。我也不想打给家人,没必要让他们担心。我也是打电话给同学。我们刚才在机场一会儿登机,一会儿下来,折腾了好几次,好像过了几次鬼门关。其实就想跟人聊一聊,这时候同学是最好的倾诉对象。”那女士快人快语、真心实意地建议着。
  
  这时,我脑海里又浮现出那蒙娜丽莎般的淡淡笑容。
  
  “嘟,嘟,嘟......”酒店大厅里响起了打电话的拔号声。
  
  ......
  
  那个女同学是她,那个男同学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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