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再也不想要如此了。” “恶棍。在我的一生中,这不是第一次,他——应该是我——签署了个合同,却在不久后就为之而后悔。但是一个简单的后悔,还不能够成为摆脱这份合法又有效的交易的充足理由。” 拉斯本摇动着他的机械脑袋。“不,我很抱歉。我拒绝你的提议。相信我,我非常的祝愿你能够拯救吴医生——但是你将不得不找条另外的途径。要让我做出任何其它的决定,对于我的人——对于被上传的人——下的赌注就太大了。”
“好吧,”卢赛恩最终对机械版本的拉斯本说道,“我放弃。如果不能以简单的方式成事,我们就将不得不选择困难的那个方式了。以前的拉斯本想要直接见到新生的拉斯本,这是件好事情。当你在那条可以俯视下方的观察走廊上时候,让他在那间手术室里,那时正是狙击手偷偷溜进去的大好时机。” 拉斯本感觉到他的眼睛应该瞪得大大的,但它们自然是毫无动静。“你要狙击他?” “你没留给我们其它的选择。标准程序应该是要给予人质劫持者所有他想要的东西,让人质得以安全返回,接着追捕罪犯。但是他所想要的唯一东西就是要你死——而你不想要合作。因此我们要将他除掉。” “你会使用镇静剂的,是不是啊?” 卢赛恩哼了下鼻子。“对一个拿刀架在个妇女脖子上的男人使用镇静剂?我们需要一些能让他立刻倒下的东西,而且要在他有时间作出反应之前。达到这目标的最好方法就是让一颗子弹直接射进他的头部或者胸腔。” “但……但是我不想让你杀死他。” 卢赛恩发出了个甚至更为洪亮的响鼻。“依照你的逻辑,他不论如何也不再拥有生命了。” “的确,但是……” “但是什么呢?你愿意给他所要的东西了?” “我不能。你一定可以了解的。” 卢赛恩耸了耸肩。“太糟糕了。我刚才正期盼着说点俏皮话呢,比如‘再见,芯片先生。’什么的。” “混蛋,”拉斯本说。“难道你没看到,正是由于那种态度,我才不能允许此类先例发生?” 卢赛恩没有作答,不久拉斯本继续说道。“我们难道就不能用某种方法伪造我的死亡吗?只要能让你安全地救回吴莉莉就足够了?” 卢赛恩摇了摇他的脑袋。“GR-7要求证据来说明在那铁皮壳子里的确实是你。我不认为他能够被轻易地愚弄。但是你比其他任何人都要更了解他。你能够被欺骗吗?” 拉斯本点了点自己的机械头颅。“不。不,我确信他会要求明确无疑的证据。” “那么我们就又回到狙击手这个选择上了。”
拉斯本走进了观察走廊,他的金色的脚掌在碰触到坚硬的、铺了瓷砖的地板时发出了“叮当叮当”轻轻的金属声。他透过倾斜的玻璃,朝下望向底下的手术室。血肉躯壳版本的他此刻已经将吴医生牢牢捆绑住了,她的双手和双脚都被用医用胶带紧绑着。吴医生不能够逃脱,但是他也不再一直举刀扣在她脖子上了。GR-7正在站起身来,医生在的他旁边,斜倚在一张手术台上。 倾斜的窗口朝下一直延伸到距离地面半米开外之处。狙击手康拉德·布洛克蹲伏在窗台底下,他身着灰色制服,手持一挺黑色来复枪。拉斯本的摄像元件中植入了一块小型发射器,它能将他的玻璃假眼见到的所有图象复制到布洛克携带的数据板上。 布洛克说过,在理想的情况下,他会朝着头部射击,但在这儿,他将不得不隔着层厚玻璃板做的窗开枪,而这可能会使弹头产生略微的偏斜。因此他将会瞄准躯干的中心,一个相对大一点的目标。一旦数据板显示出一条清晰的瞄向G·R的发射线,布洛克就将跃身而起、将他击倒。 “哈罗,乔治,”机械版本的拉斯本说道。在观察走廊与底下的手术室之间有一套开通的内部通信系统。 “我很好,”肉体版本的拉斯本说。“让一切来个了结吧。打开你的纳米凝胶体脑壳的联结面板,然后……” 但是GR-7的声音渐渐变弱,他看到机械版本的拉斯本正在摇动着脑袋。“我很抱歉,乔治。我没有想要停用我自己。” “你宁愿见到吴医生死?” 拉斯本能够关闭他的视觉输入装置,这就好比闭上双眼。他刚才就闭眼片刻,推测起来,他的行为可能令正在查看数据板的狙击手懊恼不已。“相信我,乔治,我最不愿做的事情就是看到任何人丢掉性命。” 他重新激活了双眼。他刚才认为讽刺很是适当,但是另一个他当然也具有同样的头脑。GR-7,可能是怀疑到有什么变故即将发生,移动了下吴医生,这样她现在站在了他与玻璃之间。 “不要试图实施任何诡伎俩,”躯壳说。“我没什么东西可损失的。” 拉斯本朝下看着以前的自己——但仅仅是在字面意思上。他过去不想要看到这个……这个人、这个存在、这个东西、这个实体、这个随它叫什么的东西受到伤害。 毕竟,即使躯壳在法律冷酷的观点看来不再是个人了,他的确仍然记得他——他们——在小别墅游泳时差点淹死,记得妈妈把他拉上岸,而自己的手臂在惊恐中胡乱挥舞。他还记得他在初中度过的第一天,一帮9年纪的孩子将他臭扁一顿,作为下马威。他记得自己从周末打工的五金店回到家中,却发现爸爸躺倒在安乐椅上,死于一次中风,他记得自己见到那幅情景时候的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悲伤。 生物质版本的他肯定也记得所有的美好的事情:在8年级时,当对方队伍的所有队员都聚拢在一起时,他击出了那记本垒打,球干净利落地越过了场地周围的栏杆;他的第一个吻,是在派对上玩‘旋转瓶子’游戏 的时候;他的第一个罗曼蒂克的亲吻,是跟达娜,她的镶有装饰钉的舌头轻柔地滑溜进他的嘴里;在巴哈马群岛度过的完美的一天,他还亲眼见到一生中最灿烂的一次日落。 是啊,这另一个他不只是个备份,不只是个数据的储藏空间。他知道所有的同样的事情,感觉到同样的情绪,而且—— 狙击手已经沿着观察走廊的地面伏行了几米的距离,正在尝试得到一个瞄向GR-7的清晰的角度。在他的机械视野角落之外——在边缘位置,他的视野跟在中心一样的锐利——拉斯本看见狙击手紧张起肌肉,然后—— 然后布洛克跃起身来,旋摆着他的来复枪,接着—— 拉斯本大吃一惊,发现“小心,乔治!”这句话以一种被放大许多倍的音量,从他的机械嘴巴中跳将出来。 就在呼喊蹦出之时,布洛克开了火,窗口爆裂成上千块小碎片。同时GR-7旋转身来,抓住吴医生,使她扭转在他与狙击手之间。弹头击中了医生,钻出一个洞,穿过这个女人的心脏,接着又击穿了女人背后的那个男人的胸腔。然后俩人跌倒在手术室的地板上,从他们的身上流出了人类的鲜血,玻璃碎片如雨般洒落在两人尸体上,仿佛是机械人流下的泪珠子儿。
就像如此,到了最后不再有模糊含混。只剩下一个乔治·拉斯本——在大约45年之前,一个意识如花朵般绽放,现在它作为机械身躯内部的纳米凝胶体里的代码而执行,只剩下一份复本。 乔治猜想哲士会试图掩饰在天堂之谷发生的事情——至少会掩饰细节。他将不得不承认吴医生已经被一具空躯壳杀死,但是无疑他会想要掩盖住拉斯本作出警告的那声呼喊。毕竟,如果那些即将要摆脱旧躯壳的客户得到些风声、得知新版本仍然与空躯壳情意相通这一真相,那对于这个产业会是多么糟糕啊。 但是警探卢赛恩和他的狙击手所想要的正好相反:只有通过提及到机械版本的拉斯本的干扰,他们才能够让狙击手免除误杀人质的罪责。 但是没什么能够宽免GR-7所犯的过错,他把那个可怜的、饱受惊吓的妇女扭转到他面前,令其作自己的盾牌…… 拉斯本在他乡村别墅中的起居室里坐了下来。尽管他是机械躯体的,他却感到疲累——骨头里头的疲累——并且需要椅子的支撑。 他已经做了正确的事,即使GR-7没有;他过去就知道了这点。他做出的任何其它选择都将不仅仅对于他自己是毁灭性的,而且对于凯瑟琳和每个其他的上传了自我意识的人都是毁灭性的。真的没有选择的余地。 永生是重要的。永生是伟大的。只要你拥有一个清楚的意识,上述话就成立。只要你没有被疑虑折磨,没有因沮丧而痛苦,只要你克服了内疚之感。 那个可怜的女人,吴医生。她没做错什么,一点儿都没有。 而现在她死了。 而他——他的一个版本——导致了她的死亡。 GR-7的话在拉斯本的记忆中重放。我们以前从没有处于如此令人绝望的境况之下。 可能他说的是对的。但他现在处在令人绝望的境况之下了。 而且他发现自己正在考虑些以前总认为对已而言根本不可能的举动。 那个可怜的女人。那个可怜的死去的女人…… 这不只是GR-7过错。这是他的过错。她的死,是他想要长生不老的愿望的一个直接后果。 而他将不得不永远带着那份内疚生活。 除非…… 令人绝望的境况会使得一个人做出孤注一掷的事情。 他捡起电磁枪——很让人惊讶,现在在网上能够买到怎么样的东西。近距离从它发出的一股电磁波会摧毁纳米凝胶体里的所有记录。 乔治·拉斯本目视着手枪,看着它的极富光泽、结实的外表。 接着他将发射口抵住自己不锈钢头颅的一侧,然后,在片刻的犹豫之后,他的金色机械手指压动了扳机。 毕竟,有什么更好的方式来证明他依然是个真正的人类呢?
注释: 即bee purple:昆虫能够辨识这种混合了紫外光与黄光波长的蜜蜂紫,这是专属于昆虫的“蜜源标记”,如此一来,昆虫及能够依着蜜源标记找到花的位置,替花授粉。 G·R:是乔治·拉斯本(George Rathburn)的英文名字的首字母缩写。 戴特:即Dat,为(Darius Allan Thompson)的英文名字的首字母缩写。 C-3PO: 著名系列电影《星球大战》中出现的一个金色人形机器人,由阿纳金在Affa星球上所制造。 Spin the bottle:旋转瓶子,美国很著名的一种玩乐游戏。玩这个游戏时,男女生围坐成一圈, 假设先由一个男生出来转瓶子,如果瓶子最后停下时指向某个女生,那男生就必须要去亲吻这个女生。如果是男生就不用亲吻。如此一直玩下去,直到大家同意停止。
(乃鼎斋无机客 译) 上一页 [1] [2] [3] [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