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我的舅公和表叔
小小说：我的舅公和表叔
小时候，我经常依门呆看隔岸两座相连着的高大山岗。有一天中午，我看到舅公急匆匆从前面走过，就赶紧回头对母亲说，舅公来了。母亲刚在做午饭，连忙丢下手中活计跑出门来，对着舅公的背影高喊道，娘舅进来坐坐！舅公一边走路一边扭过头来，有些慌忙地回答，我有事，要赶路。说着就急匆匆地走了。
父母亲和奶奶在家闲聊，会提起舅公，从他们口中得知，我家与舅公关系不甚好，有点小疙瘩。那里我们家缺衣少粮，指望政府能给我家一点救济粮，奶奶出面向舅公要，结果一点都没得到。奶奶是舅公亲姐姐，舅公还小的时候，太公就卧病在床，舅公全靠我爷爷奶奶带大。现在我家里人口增多，生活有困难，舅公当了公社副书记，有权，向他讨一点本在情理之中，更何况是向公家讨。
不久，我们家原谅了舅公。因为舅公家比我家还穷，一年到头经常没米下锅，舅婆东家借粮西家借油，免强让表叔们表姑们一天维持两餐。吃的是如白开水的粥，两碗下肚，一个转身，一包尿，又是空着肚皮，等于啥都没吃过。
舅公家有两个表叔两个表姑，都在学校读书，舅婆一个人在家带他们，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有个笑话传到我家，说二表叔利用假期上山搞小秋收，以资家用，没有雨具可以遮雨。舅婆就把一只装过化肥的蛇皮袋，将其中一只袋角往另一只袋角折叠进去，变成一个簸箕状，往二表叔的头上一带。二表叔见那么难看的一个东西带在自己头上，一把就把那蛇皮袋给扔在地上。舅婆又一次把它按在二表波的头上，说没有雨伞，只能带着这只袋子上山。
我初中毕业后，因为家庭成份不大好，不能上高中。为这事，我父亲找舅公说情，结果又是一无用处。父亲发誓再也不向舅公求啥要啥，说他是个铁面无情一无用处的官。
舅公在乡政府上班，每餐三块豆腐乳，天天如此。那些刚进乡政府的青年人看着不耐烦，经常拿舅公的豆腐乳当笑料。有一次，一位干部打死一只狗，剥了皮拿回到乡政府想煮着吃。舅公问这是只啥东西。那干部就说自己打来一只麂，剥了皮煮着吃可以补身子。
在我们乡间，吃狗肉的名声很难听，谁吃了狗肉，就像等于吃过大便，人家离你远远的，怕被不干净的东西沾到自己。那干部煮好了狗肉，将一根狗鞭连同一些杂肉送到舅公房里，谎称是零碎的麂肉，说施书记你尝尝鲜。这里得交待一下，我舅公名叫施方铁。这名字与他的性格极为相似，方方正正，铁面无私。这一次我舅公经不住这香喷喷麂肉的诱惑，居然欣然接受。
干部送来的那根狗鞭子舅公舍不得吃，把它藏进橱子里。那干部看到说，施书记，这东西藏着不好，会变质，应当尽快吃了。舅公听他说出这话来，碍于面子，就当面把那东西给吃了。那东西柔软韧性又强，想嚼断是不可能的。怕浪费东西，舅公就拚命地嚼。
舅公的房里早就围上来一大批人，个个笑得前昂后合。有个人说，施书记，你吃的是啥东西，那不就是狗鞭吗？
从那事件后，舅公砍下了小手头，发誓再也不要别人的东西，哪怕开水都不喝。
有一年，全乡机关所有的老干部都在办退休手术，好让自己的子女顶职。大表叔高中毕业，在一村校当民办教师，如果让他去顶职进国家干部行列，是最理想不过的事。二表叔高中毕业了，也可以顶。身为副书记的舅公每天正常工作，丝毫没有想退休的意思。一把手书记看着急了，知道施方铁不抓住这个机会，失去后就无法挽回，就对舅公说，施书记，你身体状况如何？一把手本想给舅公提个醒，好让他办病退手术。
舅公对一把手说，我身体好的很，百来斤的担子都能挑。
那段时日，我遇到过二表叔，想听听他对这件事情的看法，就把这事给提了出来，二表叔听后，叫声天知道，说，要是谁能够把顶职这个政策给否决掉，我情愿给他做牛做马。接着，二表叔与我调侃起这个政策的种种弊端，说一个同家，如果长此下去，早晚得完蛋。二表叔的想法我不能理解，放在眼前的铁饭碗不端也就罢了，还说出这等话来。
舅公到不得不退休的年龄才退了下来，那时，大表叔已经考进一所师范院校并毕业出来，二表叔也大学毕业参加工作。这时，我知道二表叔当年对顶职的想法是啥了，他要凭自己的本事做人立足。也有可能他知道舅公这人傻，就干脆将错就错，跟着一傻到底。
二表叔走了舅公一样的路，大学毕业后进入仕途，当了一个乡的书记，他是正职书记，一把手。后来，二表叔调进了县城，进统计局，再后来调环保局，再再后来进司法局，都是些清水衙门别人不愿意去的地方。我在城里定居后，在街头巷尾与二表叔有碰头。二表叔每天下班后会骑一辆半新的自行车来菜市场买菜。看着二表叔骑自行车，我想起他在读书时曾说过的话，他曾说，他今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拥有一把热水瓶，可以泡稀饭吃。现在二表叔已经拥有了自行车，虽然半新不旧，自行车比热水瓶还是要贵许多。别人坐着轿车上班，摩托车电瓶车满街如洪流般涌现之中，夹杂着一辆自行车，看二表叔那悠然自得的情态，活脱脱如舅公当众嚼狗鞭子那样一种说不出的滋味。遇到我，二表叔会停下车，与我闲聊几句。我问他为啥每天都来买菜。二表叔说，舅公喜欢吃新鲜菜，他只能每天都来买。
舅公已经八十多岁了，目前身体硬朗。两个表叔照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