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宽恕

作者:徐振泽 字数:3085 阅读:41 更新时间:2016/06/09

小小说:宽恕

“宽恕一词散发着神秘的气氛,蕴含着温暖和力量。它象征着理解、松弛,一种友好的行动,具有抚慰、愈合、重新结合以及重建关系的力量”。
  
  这段话我是从里奥·波斯卡力的《爱与被爱》中读到的,它好像在讲述我的一段经历,倾述我的一种感受。
  
  1967年初,文化大革命进入了向“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夺权阶段,但当时的“政策”要求,夺权队伍必须以造反派为主体;有参加“三支两军”的部队支持;还要有经受了“革命洗礼”的老干部参加,即形成所谓“三结合”的领导班子。这样一来,几个月前曾经被打倒的老干部又成了香饽饽,两派开始争着宣布“解放”,并拉其入伙,拼凑夺权队伍。
  
  当然,此刻并不是所有老干部都能获得解放,其中有些“问题”尚未搞清的,在两派中有一派揪住不放,不予认同的,都将错过官复原职、重新出来工作的机会。
  
  我所在工厂的情况也是这样,当时厂内两个造反派各自解放了一位原厂党委班子成员,其中厂党委书记贺明理由我所在的造反派力挺,而对立面组织宣布解放的是原来的厂长兼党委副书记赵儒。
  
  在两派都拉出了“三结合”的阵势后,这两位领导再一次被推到运动的风口浪尖上,对我们来说,如果能够再次把赵儒打倒,对方的“三结合”就将被釜底抽薪,也就保证了我们这派的胜利。于是,我们这派的头头就开始造谣,称赵儒还有许多问题没有查清,但搞来搞去,一直没拿出什么证据。
  
  一天,对立面造反派突然向我们发来战表,要求就解放老干部的问题到县里的广场举行万人辩论会,一绝雌雄。并且声称如果这次他们输了,就同意由我们这派组建工厂的领导班子。
  
  对于他们的举动,我们也觉得有些异常,但也没特别在意。不料在当晚的辩论会上,一个让我们始料不及的情况确实出现了。其过程是当我方辩手再次提出赵儒还有尚未搞清的问题,而且最后可能定为“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时,对方的一个头头突然发布了一个爆炸性消息,他说:“你们就别在这儿造谣了,你们的主要头头杨强上星期已经到赵儒家去了,对他说:‘其实我们也没掌握什么材料,但如果就是不同意解放你,你也不能恢复工作,莫不如你也表态支持我们,这样,你们两位领导就可以同时解放,与我们一起掌权工作了。’”
  
  此言一出,会场上立刻乱了营,原来就支持他们的群众开始起哄,骂我们“靠造谣过日子”。而长期以来一直站在我们这面的人则只能面面相觑,连自己都觉得理亏。
  
  看到自己抛出的杀手锏具有如此强烈的效果,对立面的辩手马上摆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意在通过这场辩论把我们打垮。所以几乎是一声接一声地追问:“请问赵儒到底有没有问题?到底有没有问题?”
  
  在这一阵紧似一阵的追问中,我们的辩手不要说“还手之力”,就连“招架之功”都没有了,只能呆呆地站在那儿,等我们做出决策。
  
  自从运动开始,我一直是我们这派的辩手之一。看到情势已如此危机,在想好了对策之后,我走到台上,将原来的辩手替换下来。
  
  看到有人上去了,台下渐渐静下来,只有对方还在一声声地追问。我装作不理他,其实想让台下的人把他的话听得更清楚,以便给我的回答作铺垫。
  
  对手好像也觉察到了什么,于是在高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后,也不再放声。这样,一个足有一万多人的广场,竟然变得鸦雀无声。
  
  “你说完了?”我故意高声问了一下对方,但我知道他不会回答,于是便接着对他,其实是对台下的人们说道:“在回答你的问题前,我需要首先搞清一个问题,就是我们这派的杨强说给赵儒的话,你是怎么知道的?”
  
  听到我的问话,下面开始还只是小声议论,随后便出现了聚蚊成雷的效果。
  
  我看到对方的脸已经扭曲,于是便示意人们静下来,随后便高声说道:“我知道这个问题你是不能回答的,为什么呢?因为这段话根本就不存在。大家可以想一想,假设我们这派的杨强真的对赵儒说过这样的话,也只能是他们两个人在场。那么你们是怎么知道的呢?也许你会说‘是从赵儒那儿听来的’,但像赵儒这种“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话你们能拿来做依据吗?他们的罪行之一不正是‘挑动群众斗群众’,并以此保护自己吗?”
  
  对手站在台上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我乘胜追击地问道:“现在的情况非常清楚,要么是你们造谣;要么是赵儒挑动群众斗群众;要么是杨强当着你们面说的,这三条究竟是哪一条,你总得给大家一个交代呀。”
  
  “是他们俩说的时候我们趴门缝听到的。”实在无法回答了,对方居然想出了这么一个答案。
  
  听到他被逼出来的解释,就连原来倾向于他们的群众都笑起来。看到这种情况,我高声对下面说:“一个靠趴门缝听消息过日子的组织能代表人民掌权吗?”
  
  这场辩论以我们的完胜而结束,但这时我清楚地知道杨强与赵儒的话是真的,因为这是我们这派的头头安排他去说的,只是对手无法说出这些话的来源,其情景与威虎山上“舌战小炉匠”的过程一模一样。
  
  辩论结束了,赵儒因为我的胡搅蛮缠,没有结合到革命委员会中,这对他的前程产生了很大影响。文革前赵儒就是省厅的处长,是派到我们单位来指挥开工,同时到基层锻炼的,可惜的是六七年后,他还是以处长的身份调回了省厅。
  
  我不相信人生当中有轮回因果,但在我与赵儒之间,这种情况确实发生了。在那场辩论发生12年后,一份提拔我担任厂长的材料报到了省厅,而当时的人事处长正是赵儒。我知道赵儒的权力和作用,但没有去找他,我觉得如果他在其中掺杂点个人成分,也是我应得的报应。没想到我的报告不仅顺利通过,而且据我所知他在会上讲的都是我近些年的工作成绩。
  
  几年前赵儒走了,我带着愧疚送他走完了最后一程。在与其告别时,我的耳边一直响着一句话,即“宽恕,散发着神秘的气氛,蕴含着温暖和力量”。我知道这段话是从书中读来的,但却一直觉得是赵儒留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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