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飞来横祸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由大连至烟台的白雪公主号客货两用滚装船，在一望无际伸手不见五指的茫茫夜色中经过一晚上航行在即将抵达码头彼岸时仿佛筋疲力尽一般扯着粗豪而沉闷的嗓子：笛——笛——笛——忽然拉响三声长笛，响彻万籁俱寂的整个天际，打破夜空，一直传出很远很远……熟睡的旅客紧接着被两位女服务员从房间里一个个叫醒，豪华客船这时便徐徐地靠上码头岸边。
　　
　　舱门打开，船舱里顿时一片灯火通明。在耀眼灯光的照射下，伴随着一阵说话和脚步声，从船舱人群中走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身背书包，手拎行李的两个学生，与另外几名同学就此分手，他们俩夹在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旅客中排成长队沿着舷梯鱼贯而下，然后各奔东西……
　　
　　越过旅客疏散地带，穿过客运大厅，走出检票通道口，就算完成了与此次有关的全部海上客运活动行程。出来客运大楼，站着犹豫的工夫，此时人们忽然发现外面就是一个天然大冷库！仿佛置身于冷库门口，冷气扑来，从身上的袖口、领口往里灌，冷嗖嗖的，一阵比一阵冷。特别站在这黑咕隆咚的深夜四更里，不由得让人从心里生出那么一丝丝“瘆”人的感觉。
　　
　　视线跳过空无一人的广场，投向远方：除了一盏盏闪耀着五颜六色光芒的路灯和几处零散的霓虹灯广告牌在慷慨的为人们照亮，再找不到可以让人感到慰藉的地方；收回视线，眼前周遭一片漆黑、寂静。面对此情此景，这个时候渴望“飞”回家的意念在前面那两个学生旅客的脑海中反应尤为强烈，这一点从两个人的表情就能看出来。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里不是久留之地，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这时成为许多下船人的共同想法。
　　
　　夜黑的像煤球。长途汽车站距离客运站广场不远。刚来到路边不多时，一辆车号为鲁FYXX13的黑色桑塔纳轿车便在这俩学生跟前嘎然而止。司机跳下车，是一个小伙子，看上去挺机灵的，不到三十岁，绕过车头，上前十分热情的搭讪道：“要车吧，朋友，去哪儿？”
　　
　　两个人都没吭声，相互在用目光交流着。显然，这次离开学校之前家人在电话上反复强调出门在外少与陌生人搭话的嘱咐这时候二人还都牢牢记在心里。
　　
　　说起来，他俩每次来回的路上，乘车都让父母放心不下，父母当着孩子的面千嘱咐万叮咛，总是唠唠叨叨说个不停，说归说，可作为父母他们心里清楚，一出门就由不得他们了。用孩子们的话说，这叫天高云淡任我飞，海阔水深任己游。不管怎么说，现在这两个远离身边的孩子总算没把父母叮咛的话抛到脑后。
　　
　　此时，那个矮个儿学生正蹲在地上埋头整理着行李，戒备心理让他的目光里充满敌意，回头说了句“我们有车”想把司机给打发走。
　　
　　“你们是不是回琴岛，如果是，我不说谎，坐我的车便宜，一人50，上车立马就走。”
　　
　　见都不作声，一向爱揣摩别人的司机，似乎看透他俩的心思，知道这时候两个人归心似箭，心中窃喜，觉得眼前宛如晃着一个大大的桃子，欲摘取那简直就是易如反掌唾手可得。他认为现在距离成功只差一步之遥，于是又向他俩发起频频攻势：“坐我的车跟坐依维克价钱差不多，那些车大多都是个体的，发车不准时，不拉满客不走，等他们发车天都快亮了。坐我的车既快又舒服还安全，来来来，我帮你们把行李装上……”
　　
　　高个儿叫王鹏，矮个儿叫陈军，他们都是大连公安学校在校学生，而且是同班同学，每次放假二人都是结伴而行，一起来一起回。此时，王鹏歪着头朝车内瞅了瞅，借着路灯光线，发现里面坐着一男一女，刚要问什么，司机赶忙说：“哦，顺路捎的，正好和你们同路，不用担心，不要紧。要不这样好不好，你们要是真想坐，我每人再少收10元，这回总算可以了吧。”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硬缠软磨，他俩很快被司机三言两语说动了心，接着司机不由分说把他俩连推带拉推拽上车。
　　
　　坐上车，王鹏和陈军先前在船舱卧室里跟同学们又说又笑，又打又闹，打扑克，神侃，喝啤酒那兴奋劲儿转眼荡然无存，这会儿一门心思就想快点回家，加上旅途熬夜劳顿、疲惫，俩人没说几句话便开始打起盹来。
　　
　　驶出市郊，沿着笔直而宽阔的一级公路，桑塔纳的车速在逐渐加快。由于路上没有行人，加上急于赶路，使得原本还心存顾虑的司机这时候胆子变得越法大了起来，在二道远光灯的灯柱直射下，他加足马力，只眼见仪表盘时速表的指针由60慢慢向80——100——120……最快时速比最高限速八十公里还多出四十公里，这个车速在城乡公路上已经相当快了，尤其在视线不好的黑夜里，如果让王鹏和陈军的家人知道非吓死不可！问题是，这超速行驶的暗藏“杀手”并没有引起司机的警觉，这就麻烦大了。事情同样糟糕的是，这回发生了什么，车上的其他人谁也不知道，还蒙在鼓里，除司机之外，一个个还都在犯困，还都在犯迷糊。
　　
　　人们知道，其实，从发生事故的角度来讲，睡着的比没睡着的更危险，因为睡着的没有任何思想防备。
　　
　　路上几乎看不到来往车辆，即便迎面偶遇驶之，车速也很快，如风驰电掣一般，一晃而过，呼啸而去。
　　
　　空旷的郊外，黑乎乎的，一片寂静。公路两旁一排排的树木在“唰唰”地倒退着……
　　
　　此时，司机的心情异常好。
　　
　　他做梦也没想到这年月天上还有掉馅饼的事儿；就像从来不敢去想太阳哪天会从西边出来、不敢奢望百万彩票大奖会砸中自己一样。意外收获，让他从心底升起无限美好遐想。憧憬着美好的未来，简直跟打鸡血似的，使他兴奋不已。
　　
　　这次去琴岛办事，他从租赁公司花200元租了辆桑塔纳，本来没打算拉客，一来租赁公司不允许，有合同在先；二来这样做也违反客运市场管理规定，干的都是偷鸡摸狗的勾当。可是，如此空跑一趟，他又于心不甘，因为他知道现在黑车拉客到处都是，有钱不挣，那样岂不亏了自己。话又说回来了，倘若真的有人坐，至少可以节省油钱和路费。于是他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来到客运广场，不想“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使得他喜出望外，简直高兴的不得了。
　　
　　不到一小时，车就蹿出去100多公里，跑着跑着，一幅潇洒、浪漫和极有情调的美景“不请自到”闯进他的脑海里，使他不由自主地开起小差来：到琴岛办完事小憩片刻，找一家不大不小的酒店点上两盘小菜，外加一盘自己的最爱——辣蛤蜊，顺便再“逮”上两瓶啤酒，先打发打发肚子里的馋虫再说。然后嘛，时间来得及，再找个美容美发店，让小姐给洗洗头，捶捶背，踩踩腰，唠唠嗑。最后要是美眉漂亮的话，嘿嘿……正这么思忖着，朦胧中他突然隐约发现前面路口处好像有几个正要过马路的农村小学生，如同梦中惊醒一般，说时迟，那时快，来不及再去细看，就猛给刹车一脚，然后就听“嘭”一声。哎！不对呀，车先停了一下，怎么又一下被推出好几米，而且分明是来自一股巨大的惯性。职业的敏感告诉他出事了。几乎与此同时，还在沉睡中的王鹏，只觉得头顶和后背被什么东西猛烈地撞击了几下，睁开眼只见自己脚下、身上落满了破碎的玻璃渣儿。他欲直起身子，但头顶已经被一块铁皮压着无法动弹。
　　
　　车停稳后，司机下车拉开后排座一侧车门，王鹏和陈军好不容易从后排座上爬出去。
　　
　　从后座上先出去的那位中年男子冲着轿车司机大声嚷嚷道：“我说，你怎么开的车，你想要我们的命是不是？”
　　
　　这时候，那位女的来到同路的男士跟前转了一圈，说：“倒霉。没伤着吧？不该咱的事，不管他，咱不坐了，走。咱去另搭车。”说完，她拽着他向前方走去。
　　
　　“怎么搞的，突然刹车，你这不是故意害人吗？”从后面上来的大货车司机猛力推搡了他一把，质问道。
　　
　　“你别推好不好，我怎么故意害人了？前面有人过马路，我不突然踩刹车，你叫我怎么办？再说了，你如果保持有效的安全车距，还能撞到我的车上来？这是追尾，你知不知道？咱俩就先别挣了，是谁的责任到时候谁也推卸不了，等交警来处理就是了。”
　　
　　事故发生了。
　　
　　一辆斯泰尔集装箱车撞在轿车的后屁股上。轿车后箱盖已经穿过后面风挡玻璃飞进驾驶室，后尾箱已严重变形。轿车司机从对方司机那里要来一根铁棍撬了半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后箱盖撬开，取出行李。
　　
　　凌晨刮着北风十分寒冷。谢天谢地！多亏现在他俩都带着警校发的多功能服棉大衣，也算暂时可以遮风御寒抵挡一阵子，不然站在这个黄郊野外、站在这个比西伯里亚还冷的黎明早上，非把这两个小子冻“挺”不可。
　　
　　下车后，二人赶忙相互上下打量一番，因为考虑给家里打电话怕老人和双方父母不放心，所以就都没打。接着，这时候两个人你给我看看，我给你瞧瞧，又都伸伸腿，撩撩胳膊，见无大碍，只是陈军手背上蹭破了点皮，最后也就罢了。随后王鹏看看表，事故发生时间是早上6点10分。
　　
　　刚才，一直忙着打手机的轿车司机直至此时才想起王鹏和陈军仍站在路边没走，见他们俩都惊魂未散，吓得不轻，他一边上前轻声慢语安慰着，一边陪着笑脸答应给他们拦辆返城巴士，同时表示不仅给他们打上票，而且在他们原给的那80元路费的基础上再外加20元，还给他们，说是压压惊。
　　
　　明明他开车拉着他们发生的交通事故，虽然退回路费后每人又补偿20元，对方却口口声声吆呼赔大了，听起来怎么越琢磨越有点像贼喊捉贼的意味。
　　
　　孩子总归是孩子。趁司机去拦车，两个人又悄悄看一眼手里的“大团结”，高兴得相互击掌：一个“X！”，一个“耶！”。
　　
　　时间不长，轿车司机找来一辆返城巴士把他俩如数送走。
　　
　　可能是交通大队与事发现场相距较远，加上出事的时候还没到上班时间，9点半左右，交警才开着勘查车赶到现场。
　　
　　两名交警一胖一瘦，一个不到三十来岁，一个四十开外。两个人一下车便投入到现场勘察工作中：拍照、制作现场图、测量数据，询问有关情况……
　　
　　说起来，这起事故对两位司机而言，似乎都没伤着人，从表面上看双方无非就是个单纯的车损事故，只要手续齐全，后面处理好说。对王鹏和陈军归去来说，看似也没有什么问题，一切正常，根本不可能有谁再回头来找。然而，这“正常”的背后却不平静，就似暴风骤雨的前夜：树欲静而风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