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信知生男好
小小说:信知生男好
住进这个喧闹、保守的城镇好些年了。
邻居张雄辉张大伯夫妇带着自闭症的外甥女住在我家的东边。李有仁李叔夫妇住在我家的西边。
张大爷夫妇前几年从农村上来的。这话还得从五十年前说起。
二十六岁那年秋天,五大三粗的张大爷部队转业回到老家塘溪李家,与当年港湾大队的妇女主任刘大妈闪了婚。听说,那时的刘蕙兰刘大妈在港湾五个村中是一枝独秀的花儿,亭亭玉立,娇容俊俏,人见人爱。做事赛过男人,雷厉风行,果敢能干,那些小伙子们远远窥视,却不敢放马过去说句滚烫话。转业回来的张大爷不知深浅盲打莽撞,收编了刘大妈。两人从认识到结婚不到三个月。婚后生了六个闺女后,刘大妈年岁大了,不敢再要了。一次次失望的冰水浇灭了张大爷不生个儿子誓不罢休的念想。一辈子要强的刘大妈抚着不争气的肚子,无可奈何,人前人后恍若矮了一头,年轻时的那股心气如秋后的树叶枯黄蔫吧,凄冷飘零。
张大爷苦苦支撑,养大六个闺女。在五十岁的那年,送出四闺女花轿的一个月后,扒掉老屋盖了三间大瓦房,准备在五闺女六闺女间选一个当儿子,挑个厚道诚实青年入赘,给老张家延续香火,养老送终。没曾想,世事变得张大爷跟不上趟。五闺女读了高中出去打工,不到半年带了一个煤矿工作的男友回家。也生活在农村的男友父亲寻死觅活的不肯辛苦拉扯大的儿子拱手让人。张大爷只好寄希望于六闺女。六闺女心地慈孝,有意成全父母,可相貌不争气,哪个小伙愿意委身下嫁过来!人家图个啥?图财,一幢大瓦房,吸引不了年轻人;贪色,姑娘胖矮,一身的赘肉,眼睛鼻子嵌在那厚实的脸上,横看竖看一个样——两个窟窿一个突起的包包。六闺女十九岁起,张大爷刘大妈着手物色入赘姑爷。他们一次次放出的信如门前掠过的风,惊不起半点涟漪。六闺女二十四岁的那年冬天,刘大妈当机立断见好就收,让六闺女适时嫁出去了。再不,六闺女这朵花真要凋谢在爷娘手里。
李叔上有个姐姐下有个妹妹,已是奶奶辈的人。李叔高中毕业后,顶了父亲的编在县信用社上班,儿子前年读大学去了。父母退休在家颐养天年,死活不肯到城里与儿子儿媳住在一起,说乡下空气清新,与左右邻居老哥老姐有聊不完的话,房前屋后开个荒,种个南瓜茄子白菜,年终四季不愁吃,还能舒活筋骨强健肌肉。还有隐衷,不愿把退休工资贴进去,老了用钱的地方多了去。儿子儿媳希望两老到城里来,买菜煮饭搞卫生,可省下一笔不小的支出。老人们真的来了,李叔媳妇看到老人在眼前晃悠感到忒烦忒别扭,穿衣打扮说说笑笑,总觉得两双浑浊的眼神在盯着自己,不得不处处留心时时收敛。儿子儿媳权衡再三,还是尊重老人的心愿,来去随意,不勉强不抵制,反正老人积下钱也带不走。大小节日,李大爷夫妇把家里种的南瓜茄子白菜装进编织袋,鼓鼓囊囊,搭车带进城在儿子家小住几天。一家老小水乳交融,其乐融融。
张大爷前四个闺女都做了奶奶,四闺女五闺女的孩子也大了,用不着张大爷他们操心。闲下来的张大爷夫妇守着家里的宽亮大瓦房与庭院上方那块阴郁的天空,白天到菜园子里伺弄各色蔬菜,晚上窝在家里看电视。如果不是为了节省几个电费,不定会看到凌晨几点。人老了,睡眠不好,睡睡醒醒,老盼着天亮。天亮了,又叹息夜里这么短。家里偶尔会来些孩子和老人玩,可张大爷夫妇很少出去串门,更不愿张家长李家短与人絮叨。屋里常常静得令人憋闷、心慌,倒是那些可爱的鸡鸭来回追逐,添了一些活气,它们的嘎嘎嘎、咯咯咯成了庭院里的乐曲。噪音,谁说有时不是音乐?
到了年关,闺女姑爷携着孩子大包小包的提回来,欢欢笑笑陪老人吃饭聊天。老人紧攥着的心倏尔舒张开了。随着闺女姑爷的离去,浓重阴影从四面八方层层叠叠地裹过来,老人沉重而踉跄的步履踏着纷乱的愁绪,向除夕走近。这年如何的过呀?这是道坎,深深地梗在他们心里。
五闺女看到老爸老妈孤孤单单呆在老家,冷清寂寥,与这几年在煤矿发了的丈夫商量,把爸妈接到城里看护自闭症的女儿,自己到一中附近租房子陪宝贝儿子读高中,好歹三年也不长。两年前那个一个阳光和暖的上午,五闺女丈夫接岳父岳母进城住进了我家的隔壁——五闺女的家里,成了我们家临时邻居。张大爷夫妇,每天天不亮就站在门外洗洗刷刷,动静很大,吵得我们不得安睡。洗刷完,张大爷操起扫把清扫门前的弄堂。五闺女骂过多次张大爷命贱,让他别扫。闲不住的张大爷照扫不误。五闺女懒得费口舌,由着他去不管了。刘大妈说话嗓门高,她的话常常翻过院墙钻进门缝。
放了寒假,五闺女带着儿子回来了。不久,五闺女丈夫也回来了。二十三上午,阴冷的天空下起了毛毛细雨,五闺女丈夫叫了来了一辆出租车,把岳父母的衣物被子放进了车子后备箱,要送岳父母回他们的老家去。前屋的王妈故意问,什么时候回来?过了年再来。王妈听了,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下午,一声汽笛,五闺女丈夫和她乡下的公公婆婆下车了。五闺女慌忙从屋里跑出来,帮公公婆婆提行李进屋。公公婆婆两年轮一次,去年在他叔子家过年。
二十八,一辆三轮车停在李叔的院子门口。刘叔提着鸡鸭下车了,李大爷老两口提着衣物和一袋蔬菜下来了。眼尖的王妈见了,来了?来了,儿子要我们早些来,家里的鸡鸭放心不下,才捱到今天来。
张大爷夫妇走了,弄堂从早到晚清静下来了,弄堂的纸屑和丢弃的杂物多了起来。
今年腊月又到了。凄厉的北风,摇曳着路旁光秃秃的枝桠,抽打着行人的脸。老人们纷纷抱怨,这鬼天气哪天是个头?
刘叔打了好几个电话催爸妈早些捡好东西,随时开车去接。
张大爷刘大妈早早地收拾好了行李,姑爷一回来就走——回塘溪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