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遥远的山花
小小说:遥远的山花
二十岁时,他开始迈出大山。
临走那一天,正值春季,南方清明时节的雨显得很传统,和节气中没有太多不同。连绵不绝的山地,从东头连接到西侧,山地一片娇艳的山花,在迷蒙的水雾中显得妖丽。
走前,父亲带他去做一件事,上坟。泥泞的山路,土壤松弛,他与父亲走得很是吃力,黄色的泥土粘满他们陈旧的解放鞋。雨越下越大,灰暗的天空仿佛在吞噬周围的一切,山地的浓雾使视线受到极大的限制。“张临川,你这小崽子,小心叻!”“知道了,老爹!”一步一步艰难的步伐,每前进一步,脚下便深陷一处脚印。走得远了,脚印也数不清。“小崽子,要到了。”“哎,老爹带了锄头波?”有,你这小崽子待会要给祖宗多打些土包勒,出去还要靠祖宗庇佑。”“老爹,知道了。”坟头,父亲开始洒上一些糯米酒,他也在不远处打着土包。
“老祖宗,小崽子是俺们张家沟唯一读过高中的人,马上要进城去了,以后不管走得多远都是俺们张家沟的。”父亲边说边拿出麻布条腰带上系着的烟竿吸了一口烟,再缓缓长吐出一口气,眼睛不禁有些湿润了,听着儿子的锄头声从坡地上向大山传响,而不远方山花在雨水里开放。
离开大山的时候,张家沟老老小小组织了一个送别仪式。“小玉,记得多照顾老爹。大哥回来教你识字。”张临川对着张玉茗说,小玉点点头,从母亲和人跑了以后,他们便是老爹带大。而他要离开老爹却没有来送别,只是叮嘱在城市要节省,出山的钱还有许多是沟子里的大伙东拼西凑的,不要忘了沟子,忘记坟头上的祖宗。
告别大山时候,春风中摇曳的山花为他送行。
刚进城的时候,雨水已经停了天,空气中阳光温馨,天空明媚的场景洋溢在他抬头的方向。他有些欣喜,看着这个崭新的世界。满目摆出的广告牌,人来人往的车站台,诸多经过的车辆......他第一次看见这热闹的城市,看到可以和大山高度相比的楼顶。这里看不见黄泥巴在脚下泥泞,不远处山花也是种植在景盆中的。而他脚下依旧一双解放鞋,陈旧的黯淡色泽显得与城市格格不入。他想要在这里寻出属于他的一处处所。
由于来至大山,曾经读过些书,他在杂志社得到了一份工作,做编辑助理。而这工作其实只是给编辑打杂,做些琐碎的事。他每天任劳任怨,为了方便工作他和些农民工在杂志社旁边合租了一间车库。每天太阳从高楼上升起,他便开始一天工作。他的第一间件事是给办公桌上一盆山花浇水。
而当山花被他放在阳光下时,他不禁会想起远方的大山,那里有漫山遍野的山花。来城一段日子之后他开始尝试写作。一天他把写好的一篇名为《远处的山花》的长篇小说交给杂志社主编,由于出身大山,文字中清澈的大山情不禁感动了主编,又因为他工作积极,于是小说被主编发表在杂志上。
从他离开大山已经三年,这时他成了一名正式的编辑。春天将到,他想起了大山里的老爹。
一列火车,驶动。这是他的第一次返乡。
大山的路需要步行,冬日温馨的阳光,从山里斑驳照射开来。他微微抬头,一群麻雀掠过,群山依旧那般苍劲,黄色的土地没有丝毫退去颜色。张家沟,老爹有些逾白的发梢,他手里还是三年前的烟杆子。突然,有些苍老的脸上露出欣喜,“小崽子,你总算回来了!” “恩,老爹。”
回到沟子,天色渐暗。“老爹,俺发表了篇小说在杂志上,还得了奖勒。” “小崽子......小说......是啥玩意?”他有些自豪开始向老爹介绍,并且把这三年的经历也一一讲述了一遍。老爹听着喝喝的笑起来了,可不久眼神却隐隐约约有些担心。
老爹独自走向门外,张玉茗也在门口,“老爹你和大哥讲了啵?” 老爹眼神显得有些难看,“还没有。”张玉茗有些疑惑盯看着老爹。“老爹担心你大哥知道我骗了他这么多年会生气,而且你大哥现在有出息了,我害怕他知道就不会回大山了。”张临川不知怎的也出现在门口:“老爹骗了俺什么?”老爹表情有些惊讶,有些抖动的手拿出烟杆子狠狠吸了一口,“你是我在城里捡来的,你妈的事是我编的。”
张临川脸上迅速转变,小时候多少次被别人取笑他妈和人跑了,如果刚才他不正好在门口,老爹又会欺骗他多久。张临川那男性的泪水竟不禁流出。
三年的存款,他放在了痕迹斑斑的饭桌上,夜色正浓,他往大山外走去。
山里在晚间显得寂静,只有前方的山,和后方的山。以及没有开出山花的枝干。
回到城市,他专心工作,办公桌那盆山花已经不再是他照料。随着工作突出,他的才能也被肯定,而后又有些作品获了些文学大奖,他被提升为党政机关杂志社的副主编。
习惯了繁华的城市,曾经那片大山的记忆不再红艳。他穿梭在各种灯红酒绿的场所,以及出席不同的大小会议上。经历的生活,热闹非常。偶然间也会有些大山的信件,但是都未被拆阅。
时间依旧,将近四十岁的他遇见了人生挫折,杂志社因为一些官员个人问题原因倒闭了。搬离办公室时候,角落上正有一盆山花因为没有被照料,枯萎。他瞥见,又匆匆走开。
后来,换过几份工作,大都因为不适应而辞了,西装革履的摸样开始改变,在各种不畅中他学会了嗜酒。每天早出晚归,一身酒味,时常和妻子大吵小闹。最终选择了离婚,他的身边只剩下了一个儿子,这次他的儿子如同他小时候一样,没有了母亲。清明将至,他和正在扩建的城市又开始格格不入。醉生梦死的状态有些清醒,他做出一个决定——回大山。
缓缓运行的高铁,从城区驶过,这是他第二次回大山。
“爸爸好多映山红。”“小时候爷爷说那叫山花。” “爷爷在哪呢?”“爸爸现在带你去。”他带着儿子走向当年的老屋,屋子已经很破败,当年那把锄头还在,想到已经又是清明了,他便带上儿子开始往坟头走去。
当到了祖坟,他看见坟头旁边多了一堵新坟。坟前是他的妹妹。
年前老爹已经去世,他还没有来得及和儿子说对不起,当年因为编了一个谎从此再无娶妻,带大了两个孩子。
不远处,又是锄头声阵阵传来,和男人的哽咽声。
“爷爷,爸爸说我是大山的孩子,是张家沟的后代,永远不能忘记这片大山。”一个小孩也在新坟前。
此时,远方山花正开得红艳。(江西:刘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