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父爱的疼痛
小小说：父爱的疼痛
一
他从前是个痞子，在居住的小镇上，恶贯满盈，臭名昭著。拦路抢劫、酗酒滋事、打架斗殴……大抵所有的好事，都与他扯不上边。遇到他的人，都会躲得远远的。甚至还会有人，经常拿他的名号，用来吓唬哭闹不休的孩子。
那时，他是派出所里的常客。年迈的父亲，恬着脸，一次次将他赎回。次数多了，父亲早已对他绝望透顶，并没少咒骂，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坏崽子，公安局是你的家，你早晚都要死在局子里！
作为流氓的记号，就是他那满身的刀疤、刺青，和被烟头灼伤的烙印。即便扎在好人堆里，他都那般扎眼。
几年后，父亲为他花许多的钱，从外乡娶了个媳妇。那姑娘大抵忍受不住，他那种种劣行，于半路弃婚逃跑。好在给他生了个孩子。女儿出生的那段时间，他又因酗酒滋事，被关在拘留室里，等候发落。
二
一年后，他刑满释放，灰溜溜地回到家。一见到襁褓中的女儿，他便嚎啕大哭，泣涕涟涟。那婴孩有可爱的酒窝，一双肥嘟嘟的小手，张牙舞爪地朝他挥舞；清澈透明的大眼睛，熠熠生辉。只是这个孱弱可爱的小生命，从小便没有了母亲。每每想到此处，他都要躲在人后偷偷啜泣。
女儿是父亲心头的小棉袄，咿呀学说的第一句便是“爸、爸——”。那一声清脆的记忆，像是戳入肌肤的针芒，刺痛了他内心的柔软。
打那之后，他一改昔日的暴戾恣睢、游手好闲；开始勤勉工作，热忱待人，试图以洗心革面涤荡旧日斑斑劣迹。
浪子回头金不换，过去避他不见的人，渐渐地与他熟络，同他打招呼；父亲也开始与他推心置腹，露出久违的微笑。他像是重获新生，感受到与人亲善的幸福。
在他的用心经营下，父女俩的日子，过得殷实惬意。同时，他的枕边再没续弦，他决心专心致志，给予女儿更加熨帖的生活。女儿也始终相信，父亲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情的大树。
一次盛夏，他抱着女儿，在庭院葡萄架下纳凉。女儿的小手，轻轻拂掠他的手腕，落到他那裸露的烟疤，便好奇地问他，这是什么。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转过神，编出一个美丽的谎言，宝贝，这是爸爸在身上播种的花蕾，等到来年春天，这里便能像庄稼地一样，开出鲜艳的花朵。对于他的回答，女儿深信不疑。他的内心，却如翻江倒海般沸腾。
三
打那之后，他一直寝食难安。他想，女儿已经没有了母亲，万不能再对父亲心灰意冷。那么多年，他努力的净化内心，植种善念；漂白行径，虔诚从善。但是这周身的伤疤与刺青，却像是永恒的烙印，时刻地提醒着他，为自己打上罪孽的标签。
于是，就在女儿六岁那年，他勇敢地做出一个决定。那时的小城镇，医疗水平尚不发达，他坐一天一夜车，跑到首都北京，找到权威的整形美容机构，执意要为自己“换肤”。
手术长达十几个小时，身上大面积的刺青，在激光的灼烧下，发出细碎的声响。他明显感觉，自己的皮肤，像被炭化炙烤，发出焦糊的气味。还有那些早已愈合的烟疤，首先要将周围的肌肤，划开长长的口子，再用细小的针线，密密麻麻地缝合。而且正值夏季，创口容易感染，医生操作起来，更加小心翼翼。
整个过程，都如蚌病生珠的砥砺，亦如破茧成蝶的疼痛。他始终屏住呼吸，咬紧牙关，内心笃定。他知道，为了不被打回原形，不仅脱胎，还需换骨。
四
后来，小镇上发生了一起持刀抢劫案，有一男子见义勇为，赤手空拳与三名歹徒搏击，勇敢救出了危险中的女子。结果被凶狠的歹徒，刺穿了胸膜，显些丧命。
他的病房，成为鲜花簇拥的海洋，前来慰问的各级领导、媒体记者，以及群众络绎不绝。有人问他，作为英雄，在千钧一发之际，你首先想到了什么。
他微笑着回答，这并非英雄壮举，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如果要问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我想是我还在读初中的女儿。孩子正处于人生观、价值观塑造期，我只是想通过自己的实际行动，为女儿树立一榜样，希望她在自己的成长道路中，能种一束阳光在心上。同时，想让她明白，有些疼痛，是源于内心的爱……
时光手记：有些爱，或将带来疼痛；而有些疼痛，却是因为爱。故事的原型是一位服役十几年的军人，他是我的战友。他的皮肤上没有刺青，只有几个烟头的烙印。是在他入伍后的第二年，父亲因为疾病，离开了人世；收到噩耗的他，却是在部队执行紧急勤务，一连数日无法抽身。当他回到家中奔丧时，父亲早已入土为安。作为家中的独子，他没能够亲自为父亲守孝送终，成为他内心永远无法消失的疼痛。于是，悲痛中，他用烟头于手臂上烫下烙印，以此诠释对于父亲深深的思念和爱。
后来，他成了家，有了一个漂亮可爱的女儿。孩子一天天长大，对于父亲手臂上的烟疤首先感觉好奇，他只能编织着善意的谎言；但是为了给女儿树立一个良好的榜样，他犹豫了再三，忍受着疼痛，四处寻医，为自己作“换肤”处理。手术正值炎日的盛夏，没等到伤口愈合便再次脓发溃烂，但是想起要为女儿的内心种植阳光，一切疼痛便显得微不足道。作为一个孝顺的儿子，一个出色的父亲，他将“爱”与“疼痛”进行了一次次地转换，每一次，都是义无反顾，让人钦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