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活着的意义
小小说:活着的意义
母亲怀抱着婴儿,在无边的黑夜里呜呜轻语。但他们全然不知,他们对于这个世界的意义。
——题记
我的高中生活是在老家的县城度过的。县城共有两所高中,我所在的是国家级重点高中,每年都能培养出好几百个重点大学生。我在这所高中的一个特优班当班长。相隔不远是一所省级重点中学,不论师资队伍还是学生质量都远不及我们。陈小就在这所高中读书。
陈小并不是他的真名,只因为他虽然和我年纪相仿,但个头却很矮小。或许是遗传吧,因为他的父母都不高。
高一那年的暑假,母亲闲来无事,就去楼下的饭店打工。饭店很小,十平米的样子,生意却很好。我们这个小区位置靠近车站,人来人往的,都会找这种小店歇歇脚。每到下午2点到5点之间,正是酷热难当的时候。这时基本上没什么客人。我在家也闷的难受,就常到店里去耍。一来二去,就和老板认识了。老板是一个矮个头中年男人,40岁的样子,少言寡语,但为人和善。他幼年丧父,能靠自己打拼到现在,也不容易。老板娘个头更矮,但是爱说爱笑,活泼开朗。老板常年在昆明的印刷厂工作,所以小店就老板娘一个人打理。母亲去打工,也算帮了一个大忙。所以夫妻俩对我们一家都很和气。
有一天下午,睡过午觉,我照常去店里坐坐。我注意到店铺角落里坐着一个男孩子,表情呆滞,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电视。我想这大概就是母亲常给我说的陈小了。他是店主夫妻俩的儿子,和我年纪相仿,但是由于遗传关系,他的个头却比我矮了一大截。看见我来了,老板娘王姨喊:“小儿,快出来耍。”男孩子应了一声,磨磨蹭蹭的走出来。他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深色牛仔裤,看起来和这个炎热的夏天很不搭调。王姨笑着给他说:“这就是我常常给你说的那个哥哥,人家是安中特优班的班长,你要好好跟人家学学。”男孩子低着头,默不作声。场面有些尴尬,王姨自知失言,又转过来对我说:“他就是陈小。”介绍完了,我们相互打了声招呼,他就转身上楼去了。
王姨拿了一个凳子让我坐下,母亲洗完了碗筷,也在我旁边坐下歇息。王姨坐在我们对面,面带忧愁的说:“这娃儿成绩不好,我们也没有怪过他。但是他就是太自卑了,他常常说他又矮又丑,在学校也抬不起头来。他也从不和我们谈心。我们也没得办法,也着急。”说完,她转身往楼上看了一眼,确认陈小已经去上去了,就回过头来继续对我说:“你成绩好,人又大气开朗,你没事的时候多来找他耍嘛。”我听懂了王姨的意思,也不好拒绝,就硬生生的点了点头。
整个暑假我也没见他几次,要么就是坐在墙角发呆,要么就是整天呆在楼上,吃饭都懒得下来。我忙着作业,兼职还有各种同学聚会,根本没空在他身上消磨时间。暑假就这样转瞬即逝。到开学的日子,我坐在父亲的摩托车上去学校报名,路过小店的时候,我看见王姨正忙得不可开交。我们也懒得打招呼了,直接从店门口晃过去。我所在的小区属于县城边缘,离学校很远,所以父亲多年来一直接送我上下学。陈小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他只能自己骑自行车来回。因为即使我们晚自习上到10点,小店依然生意兴隆。为了照顾生意,王姨只能让陈小自己回家了。母亲还常因为这事向我抱怨:“你看人家陈小,自己骑自行车来回,你还要爸爸接。”每当此时,父亲就笑笑:“又没让你接。”母亲哑口,不再说了。
高中真的是没有假期的。唯一的期盼,就是星期天下午有两三个小时可以不用呆在学校。一个星期没怎么和母亲说话,这点时间我常常都待在店里陪母亲洗碗洗菜。陈小大概也是如此,所以我们见面的机会就多了起来。不知怎么,我们就聊到了象棋上。我小时候很喜欢下象棋,而且常常到公园看那些老年人下,因此也得到了一些真传。陈小没什么爱好,但对象棋情有独钟。我们终于在这个话题上找到了共同语言。王姨喜出望外,马上去买了副象棋回来。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笑,低着头,但是很高兴的样子。我本不太想把周末这一点点时间用来和一个不熟识的人下棋,但是碍于情面,我也无可奈何。和陈小下棋是一件痛苦的事,他棋艺太差,根本下不赢我。但是看到他兴致勃勃的样子,我还得故意让他赢一两盘。或许是真的很喜欢下棋,记忆中的这天陈小破天荒的和我谈起了学校的事,我突然像成年人一样觉得这天没有白费。
此后的很多日子,我和同学常常去网吧打游戏,周末这点时间正好大家一起打游戏。所以又是很长时间,我没有见过陈小了。常常听母亲念叨说陈小又不喜欢说话,又不喜欢动,每次到店里就傻傻的在角落坐着。王姨也是,忙着招呼顾客,忙着收钱,也不怎么搭理他。王姨倒是向母亲问过几次,问为什么我不去店里耍了。母亲只说我作业多。作为母亲,她看得出我不喜欢和这个笨小孩一起耍的。
没过多久,母亲身体不好,也没去饭店上班了。我去店里的次数就更少了。我又忙于学业,几乎天天披星戴月,早出晚归。父亲比我起的早,要送我。母亲比我睡得晚,要给我煮宵夜。这样的日子持续到高三上期快结束的时候。
突然有一天,班主任一脸严肃的走进教室就问:“班上哪些同学骑自行车上学啊。”
同桌还以为有什么好事,刷地举起手。班主任看看教室里举起的手,意味深长的说:“要注意安全呐。昨天晚上我们兄弟学校的一个高三学生就在骑自行车回去的路上被撞死了。你们还年轻,要保护好自己啊。”
班主任说完,兀自出去了。同桌啐了一口:“呸,我以为有什么好事。”
我虽然也是左耳进右耳出,但是总觉得心里有块石头放不下,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果然,中午回家的时候就看见楼下饭店关着门。这不正常,以往这个时间都是生意最好的时候啊。回到家里,母亲也不太自然,整个饭桌上都没人说话。吃了饭,父亲照常先下楼去推车,他一向都是这样,把车准备好,我下楼就直接坐上去。母亲很反常的站在楼梯口喊:“路上小心点。”看得出,她很担心的样子。
下午一到学校,学校就沸腾了。毕竟死人的事不是天天都可以撞见的,何况这次闹得这么大。同学门都说那个死者的父母把孩子的尸体抬到学校要求学校对此负责,尸体在学校放了一中午了,现在还在学校门口呢。我想起我回去的时候饭店没有开门,我仿佛猜到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又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哪有那么巧合。再说同学们说的又不是我亲眼所见,哪里会那么夸张,说不定是有心人故意造谣。就在这种混乱的气氛中过了一天。晚上下了晚自习,母亲居然和父亲一起站在学校门口。母亲是不来接我的,但是今天来了。我中午的疑惑又袭上心头。终于母亲给我肯定的答案。陈小死了。
陈小死了?陈小死了!陈小死了。
这个人在我生命中本就是擦肩而过的路人,他的死我的确感到悲伤,但是只是出于同情,出于对生命如此脆弱的叹息,还有对陈叔王姨的可怜。人世间最悲痛的三件事,陈叔已遇其二。这世界本就如此,有多少可以铭记和忘怀的呢。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的父亲从我上学起就这样不辞辛劳地接送我,我从来没有在学校与家的旅途上受到任何伤害。
饭店再也没有开过门。
半年之后,我终于在楼下看见了陈叔。他面色憔悴,瘦骨嶙峋,如枯槁一般摇摇晃晃,他正在和大家聊天。我没有走过去,只是沿着马路对面慢吞吞的走着。我似乎对他们有些歉疚,但我又不知道为什么有这种想法。晚上回家,听母亲说,陈叔一家已经搬去昆明了,他是回来交涉铺子的事情的。他们准备再生一个孩子,虽然年过四十,但也别无他法。
只此一面,我再没有见过他们。
直至毕业,母亲都和父亲一起到学校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