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一把火
小小说:一把火
河南新乡市牧野蔬菜大批发市场。
市场啊市场,我可找到你了!我的祖宗。夜里十二点进城,跑了一百条大街,寻了四个小时!
我把机动三轮停在大墙外,稳定了好一会子钻天入地的心情。取一支烟点着,慢慢的吸,伸手抓住方向盘,觉得手里抓住你了,你跑不掉了!我终于叹出了窝在心里的一口胜利憋气,随之一股酸楚涌出眼窝。我脱下鞋用手暖冻僵了的一双脚。覚得渴,提起塑料瓶一捏已冻成半瓶冰。
市场大门有一扇还敞着,门里的守护室旁有些人在烤火取暖。一位老者不耐烦的站起来往我这边看。我才想到我的车还没灭火。在这寒夜万籁熟睡的时候你嘭嘭嘭多搅人!
有人敲车厢。我忙下车,见一位穿大衣的老人抹着胡茬子结的冰霜粗声大气问:“你是不是要进去呀?”
“现在让进吗?”我反问。
“可以进去的,开进去吧。”老人还给推了推铁门 。
我把三轮车开进市场,挨到大棚下一处空位置停下车,熄了火,下来熟悉熟悉这里吧,头一次来,从河北容城跑这里千多里路!
现在夜里三点多钟,要等到天亮才能看清楚。这里也是天亮开市,还得冷等。
我守紧小棉袄,想到车里与外头一样冻人,就在外头溜达着吧。
那边有人拢火取暖,我心里一热偎过去。但走了几步想到该划拉点柴火添上才心安理得。于是啥目了一圈无柴可寻,从自家车厢里掂起个破杏条筐头,举着愣了会儿狠狠心拿去了。
添柴加火!众人拾柴火焰高,偎上去也仗义。
我问及一个老乡,他家往山东河泽,生了三个闺女,想要个男孩,携带家眷出来躲计划生育,在外地土窖上租了间小房靠贩菜混日子。
一说是同地老乡,聚到一块格外亲热;又都做着小菜贩子的苦行当,大有憋不住苦楚要吐给亲人之感。老乡说他想回家,又不敢回,怕当地计划办处罚。这第四胎庆幸生了个男孩儿,妻子因操劳过度经常吐血,再不敢让她拼着干了。三个女孩上学需要钱,妻子的病大治治不起,但要小治,在外生活喝口凉水都得给人家钱,靠骑辆脚踏三轮车贩青菜挣钱呼噜全家费用实在不易。
嗨……
老乡深深叹气,蹲下来拾散乱的柴禾头累到火尖上,火苗又旺起来了。他戴一顶单帽,一条长手帕将头脸包裹着,端详他的面容很像俺二表弟,一个同流合污的习惯 ——二表弟犯愁时好哼哧鼻孔,下巴额撅个不停,小眼睛乱挤巴,就是挤不出泪。
“老乡,听说在北京倒卖服装些赚钱,不比卖菜强啊”他仰着脸不哼哧鼻孔了。
“嗨……露天市场都砍光了,租个门脸房吧,房租忒贵,本钱又大,干了一年,除去给人家的不挣钱,不易!奶奶!”
我说话,激动喽就好带家乡流行的口头语,“奶奶,没折了,领着老婆孩子跑到河北农村一个朋友那里躲饥荒,租两间小破房,花几百元买了辆破三马,那不……”我指了指,“瞎倒腾,穷抓挠,混着能吃上饭,比逃荒要饭略强些。”
老乡又哼哧鼻孔了。
“老乡想家不?”
“咋不想啊!”我瞪着微微燃着的火苗,“我大孩子还在老家上高中哩,二年没给他寄钱了,全靠他几个姨给凑搭。奶奶!就混到这个熊样子了,没脸回去了。”
我掏出烟递给老乡,老乡也掏出烟递给我,彼此客气着还是挨烟吸好了。
老乡信命,他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把话题转到菜价行情上。
又来了一位添柴入伙,往火堆上丢了两块劈柴。细一看,两块不错的木板。
“呦!这板子烧火多可惜呀。”老乡说。
我和老乡同时看入伙的人——穿大衣戴一顶长毛皮帽子,看脸膛和气色都比我、老乡年轻。
“那个角里有间破仓房,都给些人拆散了,不烧白不烧。”入伙人解释着弯下腰将木板往火堆里通个窝,通了风口,很快燃起来,噼噼叭叭……
“听口音你像……”我还没问完。
“安徽的。”入伙者爽块答应。
“呦,安徽的,开大车来的吧?”
“骑自行车!”入伙人烤着火一本正经。
“骑自行车?”多远的路程?
老乡呆,我更疑。
“我是四海为家,哪里快活哪里去,这几天在这里混,过几天说不定跑马拉松跑到郑州或别的地方去了。”
“你没家啊?”老乡试探着问。
“晴天俩,阴天一个人。”入伙人嘴角的烟拧了一圈儿,但没吸,看看我和老乡。
老乡和我明白他的话意——人和身影。
“兄弟多大年纪?”老想问。
“管他多大年纪,在农村说不上个媳妇,老少爷们都瞧不起你,你站在当街比人家有媳妇的要矮一大截,人家领着媳妇站在你跟前眼你的气。我受不了,把地一扔,出来混。一天混十块花十块混二十花二十,敢巧遇找个小姐同意就快活快活。一个人吃饱了狗都不饿。”
他说着耿耿脖子,把烟把子吐出去老远,又捏了一支蹲下来往火堆里一触,一支烟燎着了三分之一。
我和老乡一时无话。
“烤(考)个一官半职!”
瞧,又来一位入伙者——穿着大衣没扣扣,呼呼啦啦,跩着大步举个竹蔑筐,扬了扬架势,把筐往火堆里一扣,那堆微燃着的火全罩在筐中。
不踩踩能燃起来吗?让人有点操急。
哈!着起来了,哗哗哧哧,火苗蹿了二尺高。
大家齐伸手,身脸可后仰,明火焦人。
这第四位叉开腿烤着火自圆其说:“烤完火去上菜,回去集上往外踹,挣了钱把酒换,咪悠咪悠醉倒了算。”
我笑,老乡也笑。
“老伴不夺你的酒壶啊?”老乡问。
“她挣钱她花,我挣钱我花。她讨厌我成天捏着小酒壶喝,生气跑闺女家住去了。
我下岗了,没折了,不过小酒壶不能丢,倒点菜卖也得喝。他烤着火还哼了两句半调子曲。
这会儿是什么时间?都没带表。看看东方稍有一点明。进场的人稠了,在别处也篝火烘起。
第五位第六位来入伙,看来俩原本就认识。他俩投上火堆半领破苇席,大火熊熊起。
第五位说:“到年了,需菜量大了,这菜价一天一个样。”
“今天准备发多少?”第六位问。
“按昨天的价格,就我那西红柿再涨一毛也好发。”
“今天拉来多少?”
“四百六十斤。”
“家里还有?”
“还有四分地的一大篷没摘呢。”
“呵,今年又叫你逮着了。”
“嗯,这样下来万把块钱。你今年架了几个蓬?”第六位问
“架了四个,亩半地。”第五位看着火,自认自信地点着头说:“我没象你单抓一样,我四个篷弄了四个样。芹菜、韭菜、辣椒、蒜黄。我想这样不行还有那样哩。”
“芹菜,弄了两千,韭菜够劲,弄了三千,蒜黄没弄好,被缺德的狗千喝醉了酒黑家隔着塑料布他愣撞进去了,那夜零下十度,如扇门似的一个大窟窿进风,都给冻坏了,真可惜了的,真疼人!”
老乡看着第五位第六位,眼神是羡慕的,看着我,表情是会意的鼓励的。
第七位第八位入伙人没带燃料,挤进来伸出四只手就烤。人们自觉相互让让空,圈儿拉大了,有位把没烧着的柴草头攒攒扔进火堆。
“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哪。”第八位搓搓手又揉揉膝盖处。他看着火堆出了一会神,未说就先笑了。
“这火堆上天老爷给支个八仙桌,桌上烤着牛羊肉火锅,弄一壶烧酒一喝,美透了!”他咧嘴痴迷地笑着,好像他就在品尝了。
“哼,做梦娶媳妇想好事哩。”第七位扭扭身子,并没看着他说:“我这挂着一壶现成的你喝不?还热乎着哩。”
“你回去留给你老婆喝吧。”第八位呵呵笑着拉了个甩鼻涕架势,第七位慌忙闪闪身。其实他假装作态,只是捏捏鼻翼。
“你老婆那一壶让我尝尝我倒乐意。”
“我说你怎么成天笑,原来喝了老婆尿。”
哄,大家一阵笑。
火渐渐熄了。天明亮了。机车声轰轰哒哒乱响,发菜的人同购菜的人越聚越多,人声吵杂,市场活跃起来。烤火的人们散了,各行其事去。
我跟着老乡先了解一下菜价行情。我预感到了这次恐怕白跑一趟,还要白搭油钱、过桥费钱和吃饭等花消。一个关建问题,市场信息没掌握准。
老乡说的是,交通运输便利,电话一拨就到,千把里地范围内菜价基本持平。
贩菜要先了解好市场行情和供求信息,我盲目一把火烤了千把里地,打算后天空车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