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门口的小河
村门口的小河
一条小河时常打记忆的清溪里缓缓流过,她象一条青罗带环绕着我那偏僻的村庄,河水常年不断以古老的象形文字的姿势一路奔跑,裹携着岁月的风风雨雨蜿蜒而下,直奔大海的出海口,而我们这些她的儿女是倒着走的,和她一道溯流而上,去领略她的风采,一次次去追踪梦开始的地方,无数次轻唤我,牵引着我思乡的情结。
小河的年岁到底有多少?也不知道这条无名的小河缘自何方?听爷爷说小河已经很老了,老成她的太祖母,老的就像那张陈黄的家谱,需要小心轻翻,稍不留神,便会碎成一把粉末。由于母亲的乳汁缘自河水,因着我的生命是这条瘦弱弯曲的小河给了我最初的滋养、灵感和美的孕育。她与我们命运息息相关,是她甘甜的清流滋养了我,且始终滋润着我生命的根须,一直以来我却无法读懂小河的心事,这是很遗憾的事情。不过她终归是我们的生命所依,又是我们的精神所寄,因为她时常出现在我的梦里,故推断她一定是她与长江、运盐河、大运河息息相连的母亲河了。
许多年后,我喜欢流连在一些关于家乡小河的画或者摄影前,我试图在这些画或照片中,找到小河真正的影子。每到春季,水边长出的芦苇就象一根根倒竖着的笔尖,给人一种呼之欲出的蓬勃感,河岸的树林里就会冒出小伞似的蘑菇,这时候,一些人家就会小心翼翼地挖一点材笋,采些蘑菇,和着腊肉炒出来的材笋和蘑菇是离开家乡的我对家和那条梦中的小河不变的眷恋,在想家的每个春夜我就会想起母亲餐桌上的那盘馨香。
每当芦苇长到齐膝深时,站河岸放眼望去,在春雨的滋润下,那嫩生生的绿会洗去心灵上的一切尘埃。轻风拂过,满眼的翠色此起彼伏,就像妈妈的手抚过婴儿的面颊,漾起的阵阵笑靥,让人不由自主地深深吸一口醉人的清新。紫蓝的天空,有片片鱼鳞似的纹云浮着。然而它不是雪那样的白,倒染着淡淡的红晕,宛如一个恬静的少妇不胜薄酒的样子,那七分的醉意,令春风也起了微微的羞怯。所以那蜿蜒如带的河内,只皱起了细细的涟纹,恰似热恋中的少女在睡梦里露出的甜笑。然而风筝却在孩子们的笑声中飘摇升上半天云了,连同它们放飞且翩跹的,还有儿时梦想和心情。每一次,我都不会怀着失望离开,因为我爱着那些画中的风景,小河里的一朵莲花,或者一株水草,一尾小鱼,甚至,小河边的一间草房子,哪怕是一缕炊烟,都让我感觉无比的亲近。世界上所有的河流都是相连的,它们整体存在自然界中,一起生存,一起奔腾,一起咆哮,或者一起沉默。
小河的水一直不息的向前,时而急湍,时而缓慢,它总默默地以一种行走的姿势诠释着生命的活力。
小河的生命,我想就在那些它所孕育包容的其他生命中,比如一朵小花,一条黄牛,甚至一把春天新鲜的带着湿润的地气的土。它的生命有浓重的体味,有些许的腥,有淡淡的甜,还有隐隐的香。这些味道总是溶入河边村庄一群打着赤膊的天真的村童生命里,每当河里的水草茂盛的时候,这些村童就会在她宽容的怀抱里扎着猛子,在浪花里嬉戏。任黄昏的太阳洒落满河的霞光,小河是明澈而欢悦着的,那群顽童也是明澈而欢欣着的。在明澈而欢欣的节奏里,岸上的炊烟温暖地升起,晚归的老牛腆着肚子从青草地上走过。帘卷晚天,暮云淡淡,禾苗在清风中飘香,青蛙们低吟浅唱,甚至水乡里的情歌也从田畔飘来,脆生生地跌落在小河的漩涡里,惹得那群光腚顽童笑得更加肆无忌惮。故乡沉浸在一幕静穆的图画中,我也会定格于那群顽童的画面上。
记得六岁的那年夏天,我偷偷地与邻家姐姐一起下河淘米,平时母亲从不允许我到水边的,因为母亲工作忙将我托给了邻居,幼小的我还不识水性,当我第一次看到水中倒映着天空剔透清澄的样子,外面没有一丝风,水面平静得象一面镜子,从水中看到天空中飞翔的鸟儿以游戈的云朵,于是脑海里浮出外婆神奇的故事里那个会在天上飞的七仙女美丽传奇,曾无数次幻想相有一天自己也会插上一双天使的翅膀冲向天空,眼前水中的蓝天难道就是美丽传奇中的境地么?也许那就是七仙女居住的地方,于是我兴奋得在河边码头作飞翔状,“扑通”一声飞向神奇而向往已久的蓝天,当我的鱼跃打破了水中神奇的蓝天时,与我身体接触到却是柔滑似绸缎的水,有如投入在母亲温暖的怀抱,我发现她很宽容,也很温馨,她轻轻地将我从河底托出水面,就这样我竟然无师自通学会了游泳。第一次对水有了特别亲近的感受的我,由此与它越发亲近起来,并从此一发不可收,竟然在青波中时常与小伙伴们尽情的嬉戏,畅游在清亮的小河里“鸦拿鱼”、仰泳、侧泳、狗爬……乐此不疲!那时的水清亮极了,在水中能看到好远的地方,水草、游鱼,都清晰可见,小河给予我们了一个童年的乐园,以至于在那些村童还残留着泥土稚嫩的脸上,流出长涎的嘴角边,时常在梦里笑出了一些声音来。也就是从那时始我对家乡的河水有了一份特殊的情感。小河的灵性,小河的柔情,都叫我倾心喜爱,思念至今。
小河边,总是晚夏初秋时分,会游来一群高歌的鸭,有女子挽了高高的发髻,婷婷娉娉婀婀娜娜从阳光里走出来,蹲到清喧喧柔顺的河边,一时间,棒槌声高一声低一声地招喊出更多着素色布褂的浆衣女子前来,从容容地捞虾子、洗菜、刷锅、洗衣服,热闹着一幅绝色市井图画,被追忆的后人用想象描绘在绢帛之上,教我时常在冬天的深夜里前来探究。
到了深秋,一笸又一笸红红绿绿的菜在水中轻飘,飘着的还有女子们雪白的手男子们健壮的臂,一些笑吟吟的满足总也是在天地中徘徊不去的。
当芦苇的花絮纷纷扬扬地随秋风飘过头顶时,这里成都了丰衣足食的乡村,河岸的村庄们,到处沉静在收获的喜悦中,水中漂的,船中载的莫不是稻米的香气,在氤氲的水气里,在潋滟的波光里,只有水乡的小河才有的百转柔肠,万种风情以及它柔湄的一面。
一场早降的霜,给了小河一个决然的姿势,一场冬雨淋透的告别,都刻进小河的骨子里,沉淀一种厚实,这时候我可以想象它的孤单,因为一些生命的悸动、呐喊、还有冷漠,而使它更加沉默的孤单。倘若连刮几天西北风,河水就地封冻了,于是这里就成了乡下孩子们天然的溜冰场,这时候的小河,某种意义上,像一个鬓发斑白的老母亲,纵横交错的皱纹间,写着饱满的牵挂,她已经老的不能好好走路了,她就好象坐在磨的光滑的青石上,守候和等待着春天,白茫茫的芦花随轻风摇摆,如舞者,长发飘飘,裙裾飘飘,正如风掀起她苍白零乱而又稀疏的额发,也掀起她洗得发白甚至在肘间补了深色补丁的大褂.小河在所有人的印象和记忆中都老成这把模样了。可是无论岁月天翻地覆,她依旧是宽容而有耐力的,它贫脊却又富有,冷漠而又热忱。亦或在这个季节被人忽略,或者怀念于它都没有任何意义,它以它独特的姿态,接纳和排斥。我们人类有时好象无法读懂她的语言,甚至有些漠然。
“鸟来鸟去山色里,人歌人哭水声中”,整个人类在河流柔情的怀抱里繁衍生息,创造文明。眼前故乡的小河,有庄园般美丽的外壳,又有了清亮亮的小河,就是它丰满而灵动的内涵。它独特的姿态,浩浩向前,古人将日月经天和江河行地并称,都含有永恒不变之意。人的生命有终结之时,小河却与天地同在,万古长流,所以她看得比我们远,比我们多。当我们靠近小河的时候,就是靠近了幸福,靠近了母亲,靠近了微笑。
每当我这个曾经逐水而居的稚童又回到了那条河边,小河总是以她特有的姿势映入我的眼帘,成为一条心头永不湮灭的河。又是儿时记忆里清亮如斯的玉带。河岸莲香扑鼻,杨柳轻拂,青草茂盛,瓜果飘香。这仍是我梦中时常萦绕着的模样。故乡的人们用多年的心血善待着小河,前些日子回到故里,看到村里的男女老幼都在为小河打捞水草,整理容颜,好让小河回复清亮的模样、永褒她那年轻的体态,小河报以故乡满眼的收获。这就是那条无名河的姿势,哺育着我们成长的乡村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