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获奖作文——城里人

作者:陆俊文 字数:5983 阅读:15 更新时间:2016/06/09

高中获奖作文——城里人

李彩金说,这城呢,分有很多种,大的像北京城,按老祖宗的叫法,那可是京都,地大人多,都是些大官家属,再怎么也都是些丫环后代,指不定人家当年伺候过慈禧光绪的;若是上海城就不得了了,街道的名字,气势汹汹的包着那南京路、四川路;小一点的像咱省城,到这些城里可得搭上那公共汽车,四只轮子,里边有冷气吹;再小些吧,就像我们这团城了,下边有还有些小镇穷乡僻壤什么的。
    这李彩金两眼放光,手臂从左眼挥到右眼,神情陶然,似乎又想起什么,扭过脖子挑起一边眉毛,稍仰起下颌,嘴巴一张一合,愣是没哼出声,忽的又一跺脚,一副被恶狗咬了闺女的神智错乱,抓起菜篮子慌急地跑开,光顾给你们几个兔崽子长见识,我烧着饭可得糊了。扬起一大片尘土,还留下了一大口唾沫星子,估计这凝结核就这么来的,成云致雨。听完李彩金这话,几个胸口系红领巾的小毛孩似懂非懂,又自顾地堆起沙子。——刚刚说的啥了,城?——成啥成,她问咱成绩的吧。——别提成绩啦!一说起这“城”,李彩金可是两眼浑圆,口齿清晰,她自称这方面的专家,做过挺细致的研究。像这样方面的人才,一般得是心高气傲,屁都不愿给你放一个。可李彩金不一样,她很乐向别人分析这城那城的,你问什么她答什么,可是没有一丁点架子,你不问什么,她也还得答什么,你想听,她说,你不想听,她还说。她一般会先说这北京城怎么怎么样,上海城不得了呀,省城如何的大,有四轮的汽车,接着主角登场了,她那闺女嫁到一个大城市里,据说还是个猪肉商,这下可不愁没肉吃了。至于为什么老说这四轮车子,得是因为这团城里还没有这新奇玩意,笑傲江湖的还是那些个三轮摩托车。原来李彩金男人就是干这个的,后来李彩金跟女儿上了一趟省城,一回来,就让他男人把这三轮车卖掉,说是城市里不兴这个。她男人骂了她一顿,死活不肯卖掉。李彩金家邻居陈英莲,是一个乡下嫁上来的女人,男人张立民是这一带有名的机灵,别看他叫立民立民的,打小就只会利己。
     至于讨到这个老婆,他倒是不敢抱怨什么,这陈英莲人好看不说,还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只是给取了个不怎么像样的名字:张默生。张默生生出来那会儿就不会哭,愣是在产房里让那护士狠狠地捏了几下屁股,才闹出点动静。等大些吧,说两句话都得低着头,两眼迷离的紧,见人就闪躲。这不太阳刚刚落了山,他小心翼翼从外边回来,掏出钥匙正要插孔,被一声喇叭响给吓住了,钥匙差点没掉地上,一道长光扫过他跟前,几个统一着装的男人打开卡车后厢,利索地搬出一个大箱子,径直走向李彩金那儿。这李彩金把两只手端放在腰间向下一寸多,笑得是合不拢嘴,看得入了神,又招呼着,慢点慢点,小心别摔着,这东西可贵了——哟。她把“了”字拉老长,摆明了是说给旁人看的。张默生稍稍看了两眼,觉得没趣,又继续开他的门。陈英莲把菜都晾在桌上,筷子不动,人也端坐在一旁,张立民大概又上兄弟家吃酒去了,这张默生蹑手蹑脚走进去,把书包放在房间。怎么那么久才回来呀,老师又留你了?陈英莲除了嘴动,屁股是紧贴着椅子一动不动。今天教几个同学做作业,晚了些。什么同学呀,叫那么好听,每次都见你教他们写,帮忙帮忙,他们帮你什么了吗?我告诉你,下次他们再叫你帮忙,你就说,一个钟头十五块,听见了没?!哦。就知道被人欺负,你究竟是不是我儿子呀?!真窝火,赶紧洗手吃饭啊,傻愣着干吗?这陈英莲吃饭的姿势颇有些古韵,腰板挺得直中带曲,又有些柔和婀娜,翘起一边指甲,嚼饭一次就那么几粒米,张默生这餐饭吃得是心惊肉跳,生怕母亲觉察出他说了谎。陈英莲突然觉得不对劲,猛地放下碗筷,吓得张默生也赶紧把没嚼碎的饭吞下去。陈英莲侧着身子,耳朝墙边搜寻着什么动静,果然,是低音炮的声音,还有个女人此起彼伏尖锐的声音。默生,你听见什么了吗?什么?陈英莲站了起来,挪开步子凑近墙些,她细细一听,原来是隔壁李彩金在鬼哭狼嚎,她似乎起了浑身的疙瘩,那声音冷嗖嗖的,叫人毛骨悚然。
      陈英莲又迅速保持一副不惊的样子,平静地走回饭桌,继续吃饭。默生啊,你爸今晚不回来了,你就多吃点,别剩了浪费。“嘭嘭嘭哒啦哒啦……”声音突然如海浪一般穿透过来,又把张默生和陈金莲的心震了一下。你隔壁大婶今个怎么那么热闹,吃个饭都不让人省心。陈英莲说着又站起来。她这回可不再傻愣愣凑过去听了,而是一不做二不休把家里的门啊窗子的都给合上。一边关还一边嘀咕,这天怎么突然就凉了呢,还真冷啊。也不知道这话是说给谁听的。“哒啦哒啦,辣妹子辣……”李彩金那母鸡嗓子不知从哪个缝又挤了进来,呈漫天散开之势,捣鼓得陈金莲满耳都是这女人的声音。走,默生,去她家看看,她到底想折腾到什么时候。张默生跟在陈英莲身后,像一个刚过门的小媳妇,害羞得满脸通红,陈英莲却一副债主上门的样撅着屁股走起路来一扭一扭。李彩金家大门敞开,声音就从这地方延伸出来。陈英莲越往里走那声响是越大,李彩金见是邻居来了,才把音量调小了,一脸笑呵呵地迎上来。小陈啊,怎么有空到这里来呀,哦,正巧我们家今天买了一套全新的音响,来试一试啊,呵呵。李姐,你这儿可真是好不热闹呀,我们家的锅碗瓢盆都要和你的歌声一同舞蹈起来了,哎,真不知刚才天还闷着,怎么一下就让我心都凉了。是么,你们家的锅都要跳起来啦?是不是你那口从乡下带来的大铁锅啊?呵呵。可不是么,我们家可是贫困户,怎么能跟你比呀,你女儿那么有本事都嫁到大城市去了,还是个猪肉佬,想不吃猪肉都难啊,以后我们家那口大铁锅还得靠着你的猪肉荤两下油呢。
      哟,你这话说得,你儿子不也挺有本事嘛,成天见人小姑娘就吹口哨。李大妈,你这话怎么说的呢?我儿子年年都被评三好,老师都说他热心助人了,你可不能瞎说。张默生把头压得更低了,脸红像被人抽了耳光一样火辣辣的,陈金莲不紧不慢,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歪的模样。我说默生啊,大娘我呢,昨个儿看见你跟黄寡妇家闺女走一块了,可别怪我多嘴啊,默生,你怎么能看上她家闺女呀……我们家默生才不和什么黄寡妇绿寡妇的闺女在一块呢,默生,我们走。陈英莲拽这张默生转身就走,这回她走起路来就有些理亏了,步子小了,也快了些,屁股就扭不起来了。你跪着!陈英莲从床底抽出一支鸡毛掸子,指着张默生让他跪在墙边,她说的是不是真的?你说!张默生低着头不说话。陈英莲更恼了,啪的一下就是往张默生背上打去。那一声哪里是打在张默生身上,陈英莲手都抖了。陈英莲叹了口气,想骂什么也说不出口了。默生啊,你和女孩子交朋友妈不怪你,可你怎么偏和她家闺女?我可跟你说,她们家是农村户口。农村户口怎么了?陈英莲举起鸡毛掸子又朝张默生背上打了一下,这回下手轻了些,但不可避免会在张默生背上落下一条红印子。叫你顶嘴,我说不许就不许,你一个城里小孩和人家农村娃子瞎玩什么?!你想,妈给你转个县城户口拜了多少亲戚,塞了多少钱,容易吗?你倒好,一点志气都没有,还让隔壁那李大嘴巴乱说,你说,要是她整天往外头说这事,你让我们家怎么见人啊。陈英莲想了想,不对呀,你今天回来那么晚,是不是又跟那女的一块玩去了?张默生仍旧一声不吭的,他大概也不知道说什么,说什么都是错。张立民这时候醉醺醺地回来了,他朝地板上吐了一口唾沫,满嘴酒气。陈英莲正气头上,又见张立民这般无赖的模样,顺手抽了张立民两掸子。这不抽还好,一抽张立民吐得更凶了,把他今天吃的喝的都一股脑儿倾泻出来,陈英莲追悔莫及,赶紧清理现场,闹到最后还得自己服侍张立民。从这日以后,陈英莲每日都到张默生读的小学去等着,虽说张默生是个高年级学生了,但陈英莲不管,谁要敢把她儿子培养出农村气息,她就撒泼。她是念念不忘那黄寡妇家闺女,时不时跟街坊邻居说两句,这女的准是看上我们家默生的县城户口了,死皮赖脸缠着我们家默生。别人偶尔也附和两句,不过大多时候还是沉默些好,欺负一寡妇和她闺女,多少有些仗势欺人,况且这事儿明摆的是陈英莲自己捣鼓起来的。至于她为什么那么重视,多半和她的出身脱不了干系,这陈英莲当年不也是个农村妹子嘛,现在飞上枝头当上凤凰了,倒一把斩断别人的后路,她整日就和张默生说以后得娶个省城里的女人,再怎么也得是个县城户口,门当户对。这唠叨了半年,居然要过年了,年三十那天,李彩金家闺女带着她那猪肉商老公回娘家,可把李彩金乐得。这猪肉商一回来,立马给丈母娘大人送上一条金链子,闪闪发光的,又给岳父整了块金表。那天晚上李彩金是激动得又开起她们家音响,光照四邻,声震八方。陈英莲倒是想说什么来着,她还惦记着上次那一箭之仇呢,现在又开始叫嚣起来了,可回头想想,这大过年的,骂人多晦气,就给忍了回去。第二天一大早,陈英莲就看见李彩金在她家门前炫耀她那金链子,说她那女儿福气,钓了个金龟婿,有钱着呢,现在两个人在香港还买了房。那项链在阳光下亮得刺眼,愣是把陈英莲的眼睛灼伤了。陈英莲还为昨晚放音响闹得她睡不好觉耿耿于怀,现在大清早的又在她家门前嚷嚷,让她是气不打一处来。哟,李嫂,金项链啊,可得值不少钱吧。哪比得上你们家立民啊,这阵子六合彩买什么中什么吧。是啊,每回买猪都中,你说这猪怎么就总能给人带来好运呢?要不李嫂你也不会把女儿嫁给猪了是不。
       李彩金刚刚还笑呵呵的,一听这话,脸色立马阴沉下来,她眼珠子转了转,很快又露出轻蔑的神情。嫁给猪也好啊,怎么也是金猪,可不像你……得了吧你,什么金猪啊,谁不知道你那女儿嫁的是什么人,不就一猪肉佬嘛,不就你女儿上越南打工的时候认识的嘛,还金猪,吹上天吧。李彩金撇过脸径直走回家,重重地把门关上。外边那伙人也不欢而散,留下陈金莲一个人,她似乎是赢了,却怎么也痛快不起来,反而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她怀疑自己这话是不是太重了,可不管怎么说,这年还得过,披红挂彩,红灯笼,红对联,热热闹闹,鸡鸭鱼肉,大吃大喝。半夜这张默生忽然闹起肚子,在床上翻来覆去,两手捂着肚子哎呀哎呀地叫着,陈英莲叫起张立民看个究竟,只见这张默生嘴唇发白,直冒汗直打滚的。陈英莲又赶紧翻出一大堆生活小常识什么的,让张立民看看,可这张立民大字不识一个,哪懂什么医书,他摸摸张默生额头,滚烫得很,这架势他也没见过。话说这陈英莲从乡下来该是有些什么土法子,可她心里又发了慌,一时间想不起什么。张默生哗的一声吐了一大口黄黄白白不知是什么东西,手脚开始抽搐起来,陈英莲吓得差点没哭出声,让张立民赶紧给送医院去,可这大半夜的既没有车又没有电话,张立民也犯傻了。陈英莲急中生智,隔壁李彩金男人是开三轮的,又赶紧让张立民去敲门。这李彩金慢慢吞吞走出来,问大半夜的什么事情,一听是默生生病要借车赶紧给叫醒她男人,可她男人这几天凑巧犯了脚疾,动弹不得,又问问张立民会不会开车,张立民摇头,李彩金二话不说这车她开了。虽说是多年不碰手脚都生了,但这技术还是不赖的。不过李彩金可不敢掉以轻心,她眼睛睁得贼大,看准了路,风呼呼大吹,吹得李彩金眼珠子又干又涩,她就这么一直开着把他们送到了医院。张立民带着儿子去看了急诊,留下陈英莲和李彩金。
      这夜黑压压的,月亮没有,倒有一盏半明不亮的路灯在头顶,风是吹个不停,这两个女人裹紧大衣,靠在三轮车边上,一声不吭,氛围诡谲,陈英莲瞥了一眼李彩金,见她半眯着眼,迷迷糊糊,便在一旁轻声细语几句,李嫂,今晚这事我得谢谢你……还有……今早……啊——李彩金打了个哈欠,打断陈金莲的话,陈金莲不好意思地缩起两只手,不往下说了。她看看李彩金熟睡过去,嘴角微微一翘,看着远处晃动的树影也似乎在点点头。她靠在这儿守着,眼皮耷拉下来,做了个梦,街道上又挤满了城里人,她似乎听见了有一个女人在向几个毛孩子说着北京城、上海城、咱省城、团城……她凑过去本想讥诮几句,见是李彩金的脸,两人会意地对笑一番,然后李彩金继续说她的“城”,陈英莲提着菜篮子,一扭一扭向菜市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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