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爱白菜香
偏爱白菜香
小时候,在我的记忆里,似乎每一个饭桌上都有它的倩影。那年代,我每次放学回家盛好米饭、面条或玉米糊、山芋等之后,往桌上一看,就会不懂事地嘟哝一句“又是萝卜白菜”。可不管你愿不愿意,白菜几乎是天天有的菜。
现在人的生活条件好了,吃惯了大鱼大肉,偶尔也会想起它,但上了年纪的人仍然对它津津乐道。因为白菜与寻常百姓有着极密切的关系,又有“清白、耐寒”的外形内质,深受群众的喜爱。无论南北,白菜皆是一种极为平民化大众化的蔬菜,价廉而物美。嫩绿的叶子,洁白的菜秆,朴朴素素的色彩,青白对比十分醒目。古人对它有着很高的评价,曰:大淡若味。淡淡的甜,故而你不会吃厌吃腻。除做菜肴外,因性寒,还具有药用价值,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对其颇为推崇。
我常把白菜当作豆腐的情侣,在我的家乡,她俩几乎形影不离。白菜叶煮豆腐,菜秆炒豆腐香干,还有菜花烧豆腐角,开春后白菜很快就会开出黄色的花,那花很好看,炒起来也很好吃。这些皆是母亲的拿手好菜。白菜经过风霜雨雪后,其涩味淡了,甜味却增加了,用菜油先把嫩脆脆的菜炒蔫后,再把豆腐切成细片,铺盖在白菜上,小火煨几分钟,便可盛在盘子里吃,白菜味、豆腐味、菜油味混杂于热气之中,闻之让人垂涎欲滴。
那个年代冬季蔬菜匮乏,腌菜便是大家围炉争食的美味佳肴了。我家乡的白菜有几种,有高瘦秆细的白秆菜,低矮的油灯菜,粗壮的大白菜,还有入冬便泛红的雪里蕻菜等等,我们都称为白菜。瘦高的白秆菜和雪里蕻为最佳的腌菜原材料。母亲腌菜总是把晾蔫的白菜一层接一层地放进那只数十年不变的菜缸,说是老缸腌菜最能入味,铺一层白菜便撒层粗盐,盐放多少,看母亲的分寸,我们几个小孩洗净脚踩在白菜上,将它一层层踏透,咯吱咯吱,很有韵味。最后,用几块干净光亮大一点的鹅卵石把白菜压实,经过10多天浸渍,便可以取食。腌菜炖水豆腐,是大人、小孩都很喜欢的美餐,似乎白菜味、腊味、雪味融于一体,味道鲜美可口,真的是唇齿留香啊。
我进城后,仍留恋这样的时光。每年春秋之际,总喜欢在荒废的花池里播上一点“苏州青”。这种菜据查学名叫“矮脚苏州青白菜”,长成后,虽然矮墩墩、胖乎乎的模样有些“愣头青”,但其在下霜后,顿然富有美感,其身材呈平冠束腰像百合花,而绿色的椭圆叶片向内微微弯曲,像一只只盛装着雨露的如翡翠般碧绿的勺子,实在是美妙。采摘两棵洗净,与腊肉同炒,白菜油亮油亮的,渗透出来的脂油仍会挥发出那种独特的芳香。我也情不自禁吟出一首诗:“心洁偏爱菜根香,何须珍馐佐飞觞。人间自有清白在,莫道世俗少芬芳。”从朴素中营造出的生活情趣,真的甜美。
小小白菜虽然很平常、很朴素,但她的故事却脍炙人口。
明末江苏句容县的笪继良,就任江西铅山县令时,曾绘一株叶肥秆壮须茂之白菜,并题款曰:“为民父母,不可不知此味;为吾赤子,不可令有此色。”然后请石匠刻于碑上,以为自诫,这便是有名的“白菜碑”。
清末画家吴昌硕,对白菜亦情有独钟。他出身于农家,曾与田垄菜圃相厮守,画白菜更是得心应手,形神俱备。他画白菜,不是从书上学来的,是从菜圃里学来的,不光是笔墨上的功夫,笔端还带着一种劳动人民的感情,这就是来自泥土和白菜身上散发出来的精气神。所以他画出的白菜很大气,淡墨写茎秆,彩墨写绿叶,构图极为简洁,很有平民味,又颇脱俗不凡,意趣无穷,深得民众喜爱。他曾画一株带根的小白菜,配上一个带根的红萝卜,题曰:“咬得菜根,定天下事何不可为?然这菜根辣处亦难咬,却须从难咬处咬将去。”画与题款升华出一种人生哲理,让人感到振聋发聩。
人们从吃白菜之味、闻白菜之香,品出人间之世味。我酷喜白菜,因为它们常常带给我欢乐和希望,甚至可以忘掉许多痛苦和烦恼。每当忆起家乡小巷“卖菜哟,小白菜……”的叫卖声,记忆中的声音总是那么荡气回肠,耐人寻味。